人——法派的法尊天师和玄派的玄机天师,以及两人座下,最得意的门生。
高洋面色铁青地坐在玄机天师后头,紧握着金刀,似乎随时准备让金刀出鞘,沾染上仇人的鲜血。
阿萝收回视线,望向被拖行而来的狐狸。他的肩胛又在流血,似乎一直没有停止,整个人都是红彤彤的,不知,是因为她的视线穿越了红
纱盖头,还是,他本来身上就已被鲜血染地通红。
狐狸的视线只在阿萝身上稍稍停驻,便滑了过去,他面无表情地垂着眸,任人摆布。他被拖上高高的祭台,被铁链一圈一圈的环绕,栓在一根足足要两人才能环抱起来的树桩上。
杜风伸手,示意众人安静,“大家都听说了,这只狐妖连同一条蛇妖,害死了道清道人以及数位捉妖师。”他说着稍稍一顿,他要给那些愚蠢的人时间去积聚愤怒,“是杜某无能,只捉到这只狐妖,令蛇妖逃脱。我向众位保证,必然亲手捉捕那条蛇妖,为死去的捉妖师们报仇雪恨。”
“报仇!报仇!”群情激奋,齐声高喊。
杜风满意地点头,“众位,今日我便暂以这狐妖为祭品,祈求神佛护佑我澐州百姓,并借此慰藉死去的怨魂!”
杜风话音刚落,便传来众位将士洪亮的高呼,“吾等誓死效忠城主!”
百姓们也纷纷附和。
这本是一场婚礼,倒好似变成了战士出征的践行酒。
阿萝不禁嗤笑起来,这杜风,倒是会鼓动人心。
“下面,由城主亲自献上祭品。”司仪一声高呼,人们不约而同地静了下来,屏息凝视那神圣的献祭仪式。
杜风从侍从手里,接过一把金色的匕首。但是,他没有直接走向狐狸,而是把匕首递到阿萝面前,“杜某愿把这个神圣的任务,交由我的
夫人完成。夫人,你可愿意?”
阿萝稍稍犹豫,就接了过去。刚要跨出脚步,杜风拉住她的手臂,轻笑道,“夫人,看清楚今天的贵客们,别做什么糊涂事,令自己后悔莫及。”
“放心,我会让你‘很’满意。”
人群自动地让出了一条道,每个人脸上,都透着愤怒与隐隐的兴奋。
阿萝目视狐狸,一手紧握着匕首,一手提着裙裾,步履优雅而从容,穿越人群。
狐狸所在之处,是杜风为了今日特命人搭建的祭台,有一人多高。
阿萝注视着狐狸,慢慢靠近祭台,头也随之渐渐仰了起来。阿萝从未这样婀娜多姿地走向某个人,可惜的是,那只狐狸自始自终都垂着脑袋,阿萝不知他是难以支撑,还是他根本就不想看。
此时此刻,狐狸多希望那个可恨的杜风不止封住他的灵力,还把他的视线一同封住。
可是没有,他的视线,比任何时候都来得清明。他之前稍稍一瞥,便越过人群,捕捉到了一身嫁衣的阿萝。
他不想看,他什么都不想看,是以他强迫自己垂着头。哪怕她每走一步,都好似踩在他心尖上一样的疼,哪怕朱钗环佩发出的叮铃声好似催魂曲一样的摄人心魄,他还是死死克制着自己抬眸的冲动。
他说了要恨她的,他对她说过的。
他的视线所及,只是他脚下的方寸之地。忽然之间,朱钗环佩的叮铃声骤然停止,他的视线,被大片刺目的红色裙摆所占据。
“你真的恨我吗?”阿萝柔软的声音,轻飘飘地飘入狐狸耳中。
一把冰凉的匕首扣在了狐狸的下巴之处,狐狸不得不随着匕首上传来的力道,抬起下巴。红盖头还在阿萝的头上,微风吹起了盖头的一角,让他能看到阿萝嘴角高扬的红唇。也许他该愤怒,可是他竟然愤怒不起来,阿萝做的没错,与其一起死,他宁愿她可以活着。“动手吧。”
阿萝却稍稍把身子向前倾了一下,“看不清楚,帮我把盖头揭一下。”
碍眼的盖头就在狐狸面前,随着风一摆一摆,在他脸上擦来擦去。狐狸顿时怒气上涌,一口把阿萝脑袋上的红盖头咬了下来,呸地一声,吐在脚下,“要杀就杀,你又不是嫁给我,凭什么要我......”来揭这个......红盖头......
祭台之下阵阵抽气声,掩盖了狐狸越说越小的声音。
狐狸的脑袋有一瞬转不过弯来,他眨了眨眼睛,见阿萝脸上的笑意渐浓。
面对呆愣的狐狸,阿萝笑得无奈。若不是非常时期,她定然狠狠地教训他一顿,直到他开窍,可惜此时,没有这样的闲暇。
她悠悠然转过身,背脊挺直,下巴微微扬起。仿佛这转身的片刻,她已完成由一个柔美的女子,向一个俯瞰一切的王者的蜕变。虽是四面楚歌,却霸气不减。
她一扫脚下众人,最后把视线停留在杜风极力克制的脸上,“杜城主,自古新娘的盖头都由新郎揭起,所以,我的夫君,并非是你。”她脸上挂着淡漠的笑,好似只是在一个不太熟识的人,谈论一件无关痛痒的事情。
杜风因愤怒而涨红的脸,渐渐变得铁青,“那么,你就是承认,与这只狐妖是同谋了?你们一同杀害了众捉妖师!”不待阿萝有任何反应,他直接一声厉喝,“来人,把这个蛇蝎心肠的女人,给我拿下!”
所有人都震惊在这场变故里,怎么好好的未来城主夫人,会变成了妖怪的同党?有些人甚至有些难以相信,这样容貌倾城、清高孤傲的女子,会与一只妖怪同流合污?
祭台被杜风的人团团围住。
阿萝趁着那些人还未攻上来之时,把法力凝聚在匕首之上,一下拦腰截断了这根巨木,用力一送,把半截巨木推向围拢过来的人,生生逼退了他们。
杜风根本没有想到,他明明封住了阿萝的法力,她却还能用法力来救这只狐妖。他的脸色变了又变,想要扑出去亲自抓捕阿萝,可他对外一直宣称自己为抓捕这只狐妖,受了内伤,他绝不能让人看出破绽。何况,他一旦动用蛇妖给予他的妖力,必然逃不出捉妖界的两大尊者的法眼,到时候,自身难保的,就会是他。他紧皱眉头,快步向法尊和玄机两位天师走去,“两位天师,杜某识人不清,还请两位相助,捉了此等妖女。切不可,让此女与狐妖逃脱。”
玄机天师看到阿萝的模样之后,早已在摩拳擦掌,想要捉了她与那只狐狸为死在他们手上的弟子们报仇。可奈何,上次吃了这样大的亏,他哪里还敢轻举妄动。他不着痕迹的瞄了法尊一眼,只见他面无表情地看着祭台,当下也决定了,看看再说,嘴上却应承道,“且看看那妖女想做什么,杜城主稍安勿躁。”
法尊天师是为了师弟道清之死而来,他可不是来喝喜酒的,一直就没给过杜风好脸色看。况且,他与杜风,本就有段令人不快的过往,他又向来孤傲无比,尽管杜风极尽谦恭,他只面无表情的回了杜风一眼,然后望着祭台一言不发。
高洋虽一副想要上去拼命的样子,奈何师伯在此之前早就交代过,没有他的命令,谁都不能轻举妄动,他只能死死抓着金刀刀柄,以此来克制自己的情绪。
就在杜风请求帮忙无果的时候,阿萝已经劈掉锁着铁链的铜锁。杜风以为封住了两人的法力,便一切万无一失。是以,这把锁,只是普通的铜锁,阿萝轻而易举卸了下来。
她捏着铁链,与狐狸对视了一眼,咬牙道,“忍住。”
狐狸微一点头,阿萝便猛地一用力,硬生生把铁链一寸寸抽出狐狸的身体,鲜血喷涌而出。阿萝根本没有想要躲闪,她甚至硬逼着自己,一眨不眨地看着狐狸,仍由狐狸的血渍喷到脸上,溅入眼中。似什么滚烫的东西,掉入了眼中,像落入草堆的火星,蹭一下,把她整个人瞬间燃烧起来,异常的炎热,却不觉得疼,好像,这种炎热,本就是她身体的一部分。
狐狸无法使用妖力,终于再难以支撑他伤痕累累的身体,渐渐倒了下来。
“狐狸!”阿萝惊呼着,一把拥住他,成为狐狸得以站立的支柱,“狐狸,你看看,我眼里有什么?”她的语气里满是急切,她根本不管现在是何等危急的时候,因为她觉得,她的眼睛,正在出现一种可怕之极的变化。不,不止她的眼睛,好像还有别的......别的什么......那种变化让她害怕,她不知道她在怕什么,她就是无端的感到害怕,从未有过的——害怕。
狐狸本紧紧注视着祭台下那些正准备将他们杀之而后快的人,他匆忙地回眸,望进阿萝的眼中,然后再也移不开眼。
阿萝眼眶中盈满了血红的液体,却一滴都没有落下。眼瞳正中的黑色中,有一点殷红,正在一点一点变大。
当狐狸足以看清这殷红是什么的时候,他再也克制不住他的愕然。那竟然是一簇火焰,比阿萝身上的嫁衣更艳的火焰,正在燃烧如随风摇曳跳跃的火焰。
随着火焰的清晰,阿萝眼中的血水渐渐干涸。
狐狸的神情,反而让阿萝的激烈跳动的心,慢慢缓了下来。她知道,有什么她难以改变的事情正在发生,她的语气不再急切,亦不再害怕,而是一种认命的平静,“告诉我,是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