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转告徐大人,顾青灯求见。”
……
宅子里头更是雅致宽阔,亭台楼阁,小桥流水,甚是风趣。
青灯由人领着尚未走进厅堂,便在朱红走廊间见一紫衣男子疾疾迎面走来,器宇不凡,面容如玉,旁人见了他皆是行礼。
他面色是罕有的紧张,见了青灯身子一滞,眼眸掠过喜悦的锐利光芒,舒展开笑容。
“青儿,当真是你。”
青灯点点头,低头一礼。
徐孟天将她就近带到池塘边的一座八角亭台内,亭台的柱子是葱绿色,缀着风铃,四面垂纱,这细软的纱可防些夏日蚊虫,随风轻浮如透明一般,雕花石桌摆上精致的糕点与香浓的花茶,散发出飘渺的香气来。
侍女上了茶点这便退了,只留二人。
徐孟天坐在美人榻上,笑道:“寻你太久不见踪影,差点儿就派人去关外找找了,你可说说这半年来上哪儿了?”
青灯摇摇头,静静答道:“四处走走,见了些世面,也无甚去哪。”
她四处张望一番,道:“晴霜呢,可有将她接来?”
“她不喜欢住这儿,恋着紫剑山庄,我也不好留她。”徐孟天笑道。
是么。
青灯望着他的笑容。
她是真的不愿来……还是不敢来?
“这也好,收了心,也该安顿下来。”徐孟天极是自然去拉青灯的手,“青儿,来了就莫走了,你的房间我一直为你留着。如今我一人,倒是寂寞得紧。”
青灯后退一步,悄无声息避开他的手,低头道:“徐大人,青灯前来有一事相求。”
徐孟天伸出的手在空中停了一停,这才慢慢收了回来,去执石桌上的一盏茶,他抿了半口,才放下了声音道:“怎唤得这般生疏?青儿,唤我天哥哥。”
“徐大人——”
青灯单膝跪地,双手抱拳低头,干干净净大声道:“请夫君赐青儿一纸书,休了青儿罢。”
徐孟天转过头去望着她,目光竟有几分怔忪。
“……青儿?”
“请夫君赐青儿一纸书,休了青儿罢!”
青灯朗朗道。
似乎这番徐孟天才听清她说的话,倏地站起来,打翻了茶杯,摔碎在地上溅出热热的茶液来。
他低下头,目光直直地盯着她,脸上变幻莫测。
“青儿,你在胡说些什……”
青灯头埋得更低,不等他说完,第三次不卑不吭道:“请夫君赐青儿一纸书,休了青儿罢!”
徐孟天沉默了。
风吹过凉亭,带起柔软的轻纱,池塘波光粼粼,金灿灿鱼儿在其中戏水,仿佛折射在水面上的金色阳光。
徐府高高的围墙,隔开了喧闹的集市与涌动的人群,阔开一方天地,别有宁静安好。
青灯单膝跪地,一动不动。
又过了半晌,阳光从亭台外斜射进来,亮了她的脚尖。
“好……很好、好。”
徐孟天嘴角微微抽搐,他闭眸吸了数口气,从唇缝里挤出几个生硬的字来。
青灯只是行礼:“谢过徐大人。”
她抬起眼,露出白净秀致的小脸与一双黑白分明的眼睛,徐孟天注视这双眼睛,企图从其中读出一丝情思来。
只可惜,女人清亮的眸中全然坚定。
徐孟天唤人搬来笔墨,低低道,“你曾叫堪伏渊不杀我,可尚是不舍?”
青灯低下头,脑海里浮出那个男人握着长刀单膝跪在地上的模样,黑夜中他苍凉的笑,胸口的血从指缝滴落地面,受伤的眼神她一辈子不会忘。
“自那夜之后,我欠紫剑山庄的恩情,已经还清了。”
她重新抬起头直视徐孟天。
“从此以后,我不欠紫剑山庄、不欠徐大人任何。”
她只欠那个人,他替她还了债,她几生几世都欠他。
她只愿欠他的。
徐孟天闭上眼深吸一口气,放下了肩膀,“是,若无你出声阻止,我徐某已命丧九泉。”
“许多人虽因徐大人而死,但徐大人一死,会有更多人受到牵连。他、无妄城部众,都会被朝廷武林追杀,至死方休。”
青灯说的坦白而平静,“所以,徐大人不可以死。”
徐孟天低头写了书,轻轻道:“仅仅如此?”
青灯点点头,接过纸书,扫了眼上头“休书”二字,心下释然坦荡,收入怀中。
“是,仅仅如此。”
作者有话要说:下一章 转战夜凝宫
☆、第八十二章
无妄城,夜凝宫。
风和日丽,万里无云。
放眼望去,楼阁巷宇,歌台酒楼,鳞次栉比,虽无曾经那般紧凑繁华、车水马龙,但已见不清年初被战场践踏过的荒芜模样了,可见重建工作进行的十分妥善得当。
从城内延伸到夜凝宫的笔直大道朝两边远远望去,楼宇逐渐稀疏,最远处可依稀望见修葺中的房屋,想来再建依旧进行着,只不过今日无人在工地干活,所有人都放下手中的活聚集到大道两侧,脸上洋溢着兴奋的笑容。
城中一片欢腾,礼花在天空炸响,彩带纷纷飘落,大道中游行的礼队缓缓前进着,乐队奏着西域欢快的宴曲,一名名舞娘身着赤红描金的抹胸与轻巧曼妙的罗裙,在队伍中齐齐起舞,面纱轻扬,眼眸流转,甚是妩媚,脚踝与手腕上的璎珞与玉饰叮咚作响,令人目不暇接。
今日是夜凝宫宫主,即是无妄城城主成亲的大喜之日。
在无妄城居民心中——对于敬仰宫主的他们而言,这俨然成为了今年最喜庆最大的节日了。
“据说这回的新娘子可漂亮哩!长得跟天仙似的!”
“那可不是,那要不然怎可配上咱们的宫主啊。”
“就是就是,咱们宫主这么守着咱们,你看看中原,即便是京城也不比咱们闷过的舒坦不是?”
“真希望宫主大人与新娘子能够美美满满~!”
“呜呜呜呜宫主大人原来您是喜欢女人的么嘤嘤嘤……”
“哎哎,真希望宫主能娶个三方四妾,要不佳丽三千,跟中原皇帝似的,这样姐妹们说不定还有点儿戏……”
“得了吧,你看宫主以前对哪个姑娘上过心的,这次成亲也是蹊跷,说成就成了,一点儿动静也没有,那新娘子也神神秘秘的,看来宫主大人这金屋藏娇的本事儿还不错……”
“嘘,你看,新娘子来了——”
众人抬头,只见接亲队伍中,四人抬着一座大红垂流苏的帘帐轿子,轿顶镶嵌夜明珠,轿身描上夜凝宫特有的纹章金漆,做工极为考究精致,轿子中隐约可见一窈窕女子端坐其中,身着喜服红衣,气质淓兰,虽不见容颜,但轻轻一瞥那身姿已极为动人。
队伍行至大道尽头,那通往山上夜凝宫的重叠白石台阶路上一方展望高台,台下夜凝宫侍卫劈出一片空白地带,十二魔使与护法一旁守着。
宽阔长台,堪伏渊一身张扬红衣立于台上,眉目如画,身材修长,霸气天成,气质斐然,赤红暗花的衣袂随风飘动,他一出现在众人视线中,连由海港刮来呼啸海风都恭顺地静了一静,弱了。
他朝台下淡淡望了一圈,收回了目光。
台上其余单单王安生一人,他拢袖立着,恭敬立于一边,显然乃此次婚礼的贺词人。
新娘子下了轿,披着红盖头,众目睽睽之下踩着小碎步儿柔弱弱由人牵着上了台,来到了堪伏渊身边。
一对佳人耀眼不可直视,群众哗啦啦欢呼起来。
王安生抬手示意大伙儿安静,面对全城百姓,清清嗓子道:“正如大家所见,今日天气空朗,惠风和畅,正是成亲的好日子……”
身后头投来冷飕飕的目光,王安生抹了抹汗,心想宫主大人我还真没干过这事儿您瞪我也没用啊,圆胖胖的脸上继续保持着老管家的惯有微笑,道:“今日,夜凝宫宫主大人正式成亲,城中设宴三天,届时望乡亲们赏脸!”
“哦哦哦哦哦哦哦哦——!”王总管您真是太客气啦。
王安生将话中规中矩地说了一套,这才转身,一个眼神示意,一名侍卫手托一方木匣上台。王安生接过雕花木匣打开,红绒丝绸中静静躺着一对鲤鱼玉佩,鱼身弯弯,两鱼头尾相衔,形状正乃太极阴阳,阴为墨玉,阳为羊脂玉,玉质润泽剔透毫无瑕疵,一看便知乃不凡之物。
“这盒中乃夜凝宫首领世代结亲之物,象征吉祥安康,今日宫主大喜之日,终也派上用场。”
男佩阳,女佩阴,相互交换玉佩戴于身上,便是相许一生,直到下一代宫主成亲再传下交接。
王安生将木匣呈在两人面前,堪伏渊垂眸望去,不知想些什么,过了会儿才伸手拿起了墨玉鲤鱼,脸上没有多大表情。
王安生定定看着宫主,想起不久前,面前这个男人只是坐在案前如往常处理公务。
他本是守在一边,忽然听他突兀地说,他该娶一个女人了。
那个时候,外头惨白的天光落进来,照得他案上滴落在纸上的鲜血模糊如梅花。
新娘遮着红盖头,只隐约露出一截渐渐下巴的柔美轮廓来,她伸出纤纤玉指,指尖葱白挑起了白色鲤鱼玉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