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会带来杀身之祸的,起码对于兰斯来说是这样,因为他不但勾引了贵妇,并且背叛了他的领主。但索菲当时却下意识的忽略了这些,她丈夫只懂打仗、游猎和税收,他根本不了解自己在修道院学习的那些音乐、绘画和诗歌。他是一个好丈夫,但却是个没有情趣的丈夫。他给予他妻子一切物质上的享受,却永远没法给予她精神上的满足。而兰斯则不同,他是那么的幽默、风趣,并且模样俊俏。
索菲现在承认,她当时的眼光十分狭隘,像所有没见过世面的愚蠢的贵族少妇一样。可她当时,确实是个没见过什么世面的愚蠢的贵族少妇,她生存的地方除了当初的修道院,就是现在的诺丁堡,她确实没见过像兰斯这样的男人,所以,她很容易就被攻陷,忘记了自己远征的丈夫,也忘记了离家远游的儿子。
最终,她的恶行为她带来恶果——突起的小腹,一个孩子。
索菲不是没有想过堕胎,可她找不到信任的人帮她做这件事。玛莎太年轻,她连孩子都没生过怎么帮她弄掉。至于管家夫人,效忠的是诺丁汉家族,并不是索菲。在她绞尽脑汁尚未寻得可靠方法的时候,她丈夫却意外的回家了。
兰斯跑了,在听说伯爵班师回乡的时候连夜跑的。索菲为自己感到悲哀,但又不恨他,她只配恨自己。
诺丁汉自然是雷霆震怒,他一切的爱意跟心意全都化作了一个可笑的结果,一个微微隆起的肚子。他震怒之下,赶走了所有已成年或即将成年的骑士跟侍从。要不然,怎么掩饰兰斯的突然逃跑呢,人们只会以为他跟其他骑士一样,是被伯爵无故赶走的。他还赶走了索菲所有的侍童,这样的领主夫人,有什么资格教养这群诺丁郡未来的贵族?!当然,盖文·希尔留了下来,因为他的外祖父母,他依旧能够住在诺丁堡,有幸见证了的伊莎贝尔的出生。
这个私生女是在当年的冬天出生的,伯爵每次看到她,都像是看到糊在眼帘的一大滩油污,他无法忍受,却又下不了手,她不过只是个孩子。而她还在她母亲肚子里的时候他也下不了手,堕胎会死人的,往往一尸两命。尽管老伯爵在战场上也杀人如麻,但眼前却不是敌人,而是自己的妻子,曾经深爱的妻子。
可每次看到这个孩子,对伯爵来说都是一种精神折磨,他曾经有多爱他妻子,现在就有多恨她多么的不甘。尤其是他还有一个好儿子,一个即将成为侍从、将来会成为伯爵会继承诺丁郡的好儿子,他怎么能让他的儿子蒙羞,他怎么能让乔治知道他有这么一位母亲和他妹妹真正的身世?!
他对外宣布伯爵夫人难产过世,而实际却将她关在了地牢里。说是地牢,其实并非跟其他真正的罪人一起,而是在墓窖尽头的旁边,在诺丁堡的后山。他下定决心把她当成一个死人对待,却又忍不住偷偷去看她。看她的次数越多越久,他内心深处就会越痛苦越无法得到解脱。于是他开始喝酒,毫无节制的豪饮。奥丁的酒很难醉人,但并非真的不能醉,只要你喝的够多,喝得时间够久,尤其是半醉半醒之间,最容易激起欲望,纵情声色。
渐渐的,伯爵很少再回城堡,这样他既见不到又爱又恨的妻子,也见不到逐渐成长的私生女,这样很好,这样就很好。直到有一天他觉得依旧难以排遣,于是,他开始天涯海角的去追捕那个背叛者,那个曾经宣誓效忠他的男人,兰斯·韦斯利。
兰斯逃到了格拉斯王国,这是很多年后索菲才知道的,她那时被关在后山牢房里,见的人只有玛莎和管家夫人,连女儿都不能见。这是为她好,索菲心里清楚,这是为女儿好。可这里人迹罕至,常常一整天一整天就只有她一个人。虽然叫做牢房,但房间很宽敞,床铺也很舒服,玛莎经常来给她换洗。可她出不去,她一直呆在这里,跟蚂蚁说话,跟蝴蝶说话,跟空气说话,跟自己说话……
索菲在这里,整整住了八年。她以为她的丈夫已经彻底忘记她了,直到那一天,他再次出现,还拎着一个湿漉漉血淋淋的麻袋。
伯爵那天是喝了酒的,他很开心,又有些失落,就好像压在心底的大石头突然被搬开了,没来由的失落。他晕乎乎的走进地窖,穿过墓道,全然不知道身后还跟着个小尾巴,那个他心里不承认嘴上却沉默的女儿。
伊莎贝尔很少见到她的父亲,可这不能阻止她渴望父亲。人们说她的母亲去世了,她明白去世是什么意思,就是躺在墓窖的石棺里再也站不起来了,玛莎教过她。所以,她对父亲越发的依赖,尽管他从不与自己亲近。
她没去过墓窖,她知道那里面有什么,但她从未进去过,因为那里总是黑漆漆的,孩子有与生俱来的对未知黑暗的恐惧感。但是玛莎经常去,管家夫人偶尔也去,她偷偷跟在她们身后见过,她跟盖文。可盖文回家了,管家夫人说他的父亲去世了所以他必须回家去,回到母亲身边去。唯一的玩伴离开,伊莎贝尔又只剩一个人了,孤零零的一个人。所以她决定不管里面有多可怕,她都要跟上父亲,她今天一定要跟上父亲。她想他抱抱她、亲亲她,她想要依靠在他怀里,像她在高窗里向外看到的,裁缝对裁缝的女儿那样。
可她始终未曾想象到,她将面临的事情,是这么的可怕。
伯爵杀了兰斯,并把他的头带了回来,他喝了酒,意识有些不太清楚,但他知道眼前的是背叛他的妻子。他把牢房们打开,并对索菲冷嘲热讽,尽管说这些侮辱的话令他心里也不好受,可他还是停不了口。然后他把麻袋打开,露出那个血已快流干爬满苍蝇跟蛆虫的人头。紧接着,一声尖叫声在背后传来,伯爵回过头,就看到了那个金发的小姑娘,那个鼻子眉毛眼睛像极了背叛者的小姑娘。
“这就是你爸爸,”他揪着散发着臭气的人头,摆到伊莎贝尔面前。他确实有些醉了,脑子有些发昏,在往常他对孩子绝干不出这么残忍的事情,把如此残酷狰狞的事实摆在她面前。尽管伊莎贝尔这么小,一时半会根本意会不过来,但这恐怖的景象却一定会烙印在她心底,跟着她一辈子。
可伯爵当时却没想那么多,他就是这么做了,张开满是酒气的嘴,对他名义上的女儿说:“看清楚了,这才是你爸爸!”
“把它拿开,快把它拿开!”在女儿的尖叫声中,索菲冲了出来,她企图抢夺那个人头,但诺丁汉家族的人一向身材高大,丈夫长臂一挥,她根本进不了身。
伊莎贝尔仍在哭泣,她摔坐在地上拼命的哭泣,哭着求爸爸别吓她。
女儿的哭声刺激了索菲的神经,她聚集起全身力气,低着头朝丈夫冲去。她的脑袋重重撞在他的腰侧,把他撞向一边。
伯爵喝了酒,脚下不免踉跄,在被树根绊了一下后,他摔倒在地,头磕在了突起的尖石上,从太阳穴狠狠插了进去。
这是个悲惨的故事,不管是无辜的人还是犯了错的人,都没得到好下场。当亲眼看到“父亲”死在自己面前的时候,伊莎贝尔就疯了。索菲有一阵子也神志不清,她甚至觉得这是自己做的一个梦,她丈夫没有死,不定哪一天他又会站在她面前,羞辱她质问她嘲讽她,她都愿意承受,甚至打骂她关她一辈子让她去死她都愿意承受,只要他还活着,只要他还活着……
管家夫妇向他们的少主人隐瞒了部分事实,这也是老伯爵生前千叮咛万嘱咐过,不能让乔治知道的。而玛莎做的更干脆,她编了个女主人家族有疯病史的谎言,把索菲母女的不正常全都编了进去,把老伯爵的死归咎于女主人的疯病发作。管家夫妇默认了这一说法,不然呢,难道要让他承受母亲不贞妹妹不纯的真相?!那太残忍了,他是这里面最无辜的人,母亲亲手杀死父亲并且和妹妹疯掉的事实已经够打击他了,他没法再承受更多。
直到后来索菲渐渐恢复了神智,她躲在后山照顾女儿,并且坚决拒绝儿子关于回到城堡生活的提议。不,不能让贝尔离开后山,不能让贝尔走出自己的视线,不能再让她跟更多人接触。她害怕贝尔疯病发作的时候会提及当天的事,那个人头,以及那个人的名字。她已经让乔治失去了父亲,她不能再让乔治因她而蒙羞,成为所有人的笑柄。她要保守这个秘密,让这个秘密腐烂在后山这片泥土里。
可那一天,玛莎却无意中听到了乔治在书房里跟心腹的交谈,她听到他们提及格拉斯王国,以及韦斯利。索菲感到恐惧,她制止乔治继续调查反而引起他更大的重视跟好奇。她也终于知道兰斯逃到格拉斯之后,曾经跟别人结过婚,并且有了一个女儿。而现在,那个女孩儿潜回诺丁城,进入诺丁堡,来为她父亲报仇来了。她的目标就是索菲的儿子,她最无辜的儿子。
索菲不能容忍这一切,她把那个叫凯利的小姑娘弄到后山来。如果她安安稳稳的陪伴贝尔从此死了报仇之心,那她就放过她,否则……
可她没想到,那姑娘的目标却从乔治身上转到了贝尔身上,她根本不知道眼前这是她同父异母的姐姐,她只知道贝尔是她杀父仇人的傻女儿。于是,她瞒过玛莎和索菲的眼睛,以陪贝尔捉迷藏为由,带着她偷偷穿过了墓窖,穿过了城堡侧门,跑到了诺丁城的集市上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