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想到,我们是在诺丁堡再次见面,”爱德华自然而然的坐到长椅的另一头,态度就像是真的遇见了一位多年不见的老朋友。
听出对方话里没有讽刺意味,埃德终于把目光再次投注在骑士英俊的面庞上。“你是来做说客的?”他问的很直白,略去了所有虚伪的寒暄。早上,久未露面的诺丁汉伯爵夫人踏足这所院落,他已经很清楚对方的目的,并且断然拒绝。所以,“你现在就可以离开了。”
“不,”爱德华不但没走,反而将背脊倚靠在长椅的椅背上,就像这里不是座变相的牢笼,而他现在是坐在舒坦的客厅里一样。他说:“我来这儿,只是想问你一个问题。”
“什么?”埃德不由道。
“如果你的忠诚跟你的忠诚本身就存在矛盾,你会选择效忠于谁?”
“你是在拿我寻开心吗?”说这种叫人摸不着头脑的话。
金发骑士摇了摇头,“好吧,换种直白的说法,你的父亲是乌拉诺斯的封臣,而你也曾经在国王的剑背下宣誓成为一名骑士,所以你认为,你的家族,肯特家族,应该忠贞不渝的向乌拉诺斯国王效忠对吗?可是国王已经死了。”确切地说,将他的父亲封为肯特郡领主,令他受封成为骑士的那位老国王已经死了。
“但他的儿子还活着。”他的儿子也继承了王位,只要王室还有一个成员,这种誓言就不会终止。
“说得对极了,他有儿子,他的儿子也有儿子,你瞧,你宣誓效忠的不是某个人,而是这个家族,这个家族中的任何一个人都是你奉献忠诚的对象。可当这个家族中的成员之间出现矛盾甚至战争的时候,你到底应该效忠谁?”
“这是什么意思?”埃德皱了眉。
“意思是,奥丁的家庭闹剧,在乌拉诺斯也同样上演了,甚至亚美这片大陆的每个国家都不曾避免过,王位那个宝座,对有些人来说真的是有致命的吸引力。没错,马尔科姆刚满周岁的儿子在母亲的支持下,对他父亲的王权发起了进攻。两个都来自你宣誓效忠的家族,你会选择支持谁?”
埃德对听到内战的消息既感到吃惊却也并不觉得太意外,就像爱德华所说,父子之争、兄弟之争,这在亚美大陆上真的是件再正常不过的事。而对于封臣来说,不论支持哪一个都有道理、都能找到说得过去的借口。“但这跟你有什么关系?你是骑士团成员,你是守戒的修士,你是已经抛却了国籍把生命奉献给信仰的人,你为什么要趟这趟浑水?”尽管金发骑士出口否认,但他明明白白就是一个说客。
为什么?“因为我在做我该做的事情,因为我该做我认为正确的事。我的信仰不是一本经书,也不是几个穿主教袍子的男人张张嘴就能说了算的,它一直在我的心里,我的心指引着我该做什么不该做什么,你也一样。背叛与忠诚本来就是共生的,它有时候就是同一行为的不同面,单看你从什么角度来评价它。你对于国王负有义务,但你对于肯特郡的领民同样负有责任。你难道以为,向一个荒唐无道的君主效忠,或者支持某个蹒跚学步的傀儡,就是尽到领主的责任了?!你曾经在国王的长剑下宣誓,至死都将遵循着骑士精神,善待弱者、对抗强暴、抗击错误、为手无寸铁的人战斗,等等等等……这里面有哪一条告诉你,即便你的领主是个蠢蛋,注定将带领你的领民、你的兄弟朋友甚至你的挚爱一同走向灭亡,你也要傻傻的继续跟随下去?!但骑士宣言却曾明白无误的阐述,我们要用于正视错误,纠正错误。马尔科姆或者他的儿子小腓力,都不会是你甘心跪倒在他的长剑下、发誓永生不叛的那种人,他们的统治对于乌拉诺斯人来说就是一个错误,一个即将致所有人都没命的错误。如果你真的还坚守骑士精神,就请正确的履行它。”
“你说的倒好听,”埃德嘴角露出冷笑,“奥丁国王不也只是个刚会走路的傀儡?他的父亲难道就没有腓力那样的野心?”
“确实没有什么不同,至少表面看起来是这样,”金发骑士直言不讳:“实情如何,却需要你亲自去考证,去确定。我如果说,亚历山大会成长为一个伟大的国王,一个亚美大陆上几乎从未出现过的伟大国王,你一定会表示怀疑,你肯定不会相信。但你有机会去证实或者反驳我的说法,你有机会去坐实你的质疑,或者,同意我的说法。这个机会,从你走出这座院子开始。”
埃德不可置信,“他们,同意让我离开这儿?”
“事实上,一直以来都是你拒绝离开,而不是任何人限制你的离开。要知道,诺丁城的大门永远都为一种人敞开。”
“什么人?”
“自己人。”
爱德华再次回到二楼书房的时候,为房间里的诸人带来了一个不错的消息。诺丁汉确实需要埃德,尽管不是不可或缺,但却也是现在他所能找到的最佳人选。
伯爵大人并不相信所谓的盟约,凯瑟琳也是一样,仅仅是一个盟友,还不足以让她去反抗她的父亲。而不管是从乌拉诺斯的角度,还是从斯卡提的角度考虑,贝里郡跟肯特郡,依旧是继续呆在原来的君主手里最好。凯瑟琳绝不会痛快的履行约定,这点诺丁汉坚信。所以他才会需要一个人,一个表面上看起来是对方的,内里其实是自己人的人。
肯特伯爵已经不太合适了,马尔科姆率领的人马在他的领地内全军覆没,他本人的部队却没损失多少,瞎子都能看出来,国王对他的封臣已多少起了疑心,尽管没有证据,但是毫无疑问,肯特伯爵已经被排除出了国家的权力中心。而且对于这场内斗,诺丁汉敢压全部筹码赌凯瑟琳和她儿子会赢,肯特伯爵从来没有、未来也不太可能获得王后和新国王的青睐。但他儿子就不同了,年轻、强壮、英俊,并且还有些阅历跟见识的伯爵继承人,将非常有可能引起王后的注意,而他被关押了近两年半最终成功从诺丁堡脱逃的经历,也一定能够引起王后的兴趣。
两块领地并不能够满足诺丁汉的胃口,这只是他用来塞牙缝的开胃菜,如果凯瑟琳给的够痛快,伯爵大人不介意手下留些分寸,但王后自找麻烦似乎已成为定数,那么无可避免的,埃德就将成为插在乌拉诺斯的新眼线。当然,这并不代表他真的对他妻子的这位俘虏有足够的信任,而是现实已经不可能再给埃德反悔的余地,他父亲曾经为诺丁汉做的那些事,足够他们全家以叛国罪被绞刑上百次,之所以摆出一副由你选择的阵势,也不过是做做样子给人点儿面子罢了。毕竟,想让驴拉磨,总得给它先顺顺毛。结果是,这头驴果然自愿的把头伸进了绳做的套子里。
凯特琳跟诺丁汉结盟,所要求的其实很简单。乌拉诺斯有三分之二的陆地边界都与奥丁相接,王后在借了她父亲的兵、企图围攻流星城之际,自然不希望受到其他地方的骚扰。诺丁汉与其结盟,既许诺不会借机侵犯,又许诺在两国边境大张旗鼓,牵扯周围大部分领主的精力,使得边境地区的臣民纵然有心支持马尔科姆,也无力出兵。
这对于诺丁汉来说是无本稳赚的买卖,早在王城军之乱平定后,他就重新划分了势力范围。所有在内战中支持他妻子的领主,战后都得到了不同程度的封赏,而所有曾站在尤菲米亚身后的贵族,自然而然的,都付出了或多或少不同数额的代价,其中就有大部分割让出来的土地,最大的一块,要数格欧费无疑。
老伯爵死后,他的领地成了无主的肥肉,再加上兰伯特从中周旋跟诱导,引得各路封臣纷纷起兵争夺。尤菲米亚跟莉亚在外面争夺奥丁这块大蛋糕,格欧费的封臣们就在领地内争夺格欧费郡那块小蛋糕。战后清算,这群虽没有加入王城军,但却在自家内乱男爵、骑士们也受到了梳理,哪些能用、哪些好用、哪些最好别用、哪些最好留都别留,兰伯特男爵的汇报中分析的清清楚楚。一轮清算过后,格欧费郡就空出大批无主的土地,而它也通过国会的提议、通过摄政王的批准,被整个划入了诺丁汉家族的领地。自此之后,乌拉诺斯南部边境有一半多与诺丁郡接壤,这也是凯瑟琳找上诺丁汉结盟的原因之一。
清算完账目,就到了分赏的时刻,诺丁汉的封臣们几乎每家每户都得到了一块原本属于格欧费家族的土地。伍德男爵把赏赐送给了他不能继承家族领地的小儿子里奥;高夫男爵则大手一挥,将这块新得的土地直接交给他新婚的儿子威尔去打理;至于格林兄弟、布雷恩家族和希尔男爵也各有打算;布鲁克男爵则因为往返奥斯海峡几经生死居功至伟,获得了这些人当中最大的一块封地。当然,幕后英雄兰伯特也没有被忽略,布朗男爵背叛后留下的土地几乎全被他囊括手中,而他本人也在诺丁城内城经由伯爵夫人安排,获得了一座十分宽敞十分靠近主堡的府邸,自此功成身退,有大把的时间陪伴他的红颜知己。
原格欧费领内西南角的一块土地,则由莉亚做主,划给了她的舅舅红堡伯爵,除此之外,她还在王室领地内又割了一片地区给他,使雷丁终于摆脱了全奥丁最穷伯爵的帽子。尽管在这场内战中,伯爵大人似乎什么都没干、什么作用都没起,可架不住人家有个好妹妹、好外甥女,还有一双好女儿,红堡在当时抵抗王城军时起到的作用也毋庸置疑,所以尽管有人眼红,却没人站出来多嘴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