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自己屋门口回头的时候,荣慧卿还能够看见自己爹爹专注地看着娘亲,心里眼里只有一个她。再看看她娘亲,不过是一个普普通通的山村妇人,脸上还有一块黑黑的刀疤,从左眼下面横贯到下颌,差一点,就能割断脖子。
这样的娘亲,实在算不上美女。
可是在爹爹眼里,天上地下的美女加起来,都没有她娘亲一个人好看。
这种相濡以沫的感情,才是真正的夫妻之情吧。
荣慧卿心里暖融融的,一直到吃晚饭的时候,嘴角都带着笑容。
荣慧卿的爷爷荣老爷子吃着热腾腾的山珍松菌鲜蘑锅子,大块朵颐之余,不忘对荣慧卿道:“再过几天就要过年了,暂时不要上山。等过了年之后再上山也不迟。”
荣慧卿嘟起嘴,想要抱怨两句。
荣老爷子又指着趴在荣慧卿膝盖上的花栗鼠,道:“你就在家里照顾这个小东西吧。它伤了腿,要好好养一养。不然以后被黄鼠狼拖走了,它就亏大发了。”
花栗鼠本来正两眼放光看着荣慧卿碗里的山鸡汤,闻言眼前一黑,就从荣慧卿膝盖上倒栽下去。
荣慧卿的爹和娘相视一笑。没过多会儿,两人脸上的笑容又淡了下来,不约而同叹口气,低头吃饭。
荣慧卿早习惯他们时不时的抽疯,也不在意,从地上将花栗鼠抱起来,放回自己屋里去。
趁荣慧卿不在,荣老爷子感慨地道:“我们慧卿虽然没有灵根,不能修真,可是她的脑子是我见过的最聪明的孩子。举凡算劲易术和阵法,只要教一遍,就不用再说第二遍。举一反三是常事,经常还能给我出些算题做做。——这样聪明的孩子,老天怎么就忍心不给她灵根呢?”
荣慧卿的娘忙低头拭泪,哽咽着道:“爹,都是我不好。当时不该”
荣慧卿的爹急了,安慰荣慧卿的娘亲,道:“娘子,这不关你的事。再说,没有灵根更好,不用去跟那些人斗得乌眼鸡似的。咱们慧卿以后不管是做炼丹师,还是做阵法师,都是各大派抢着要的座上客。——那些修真之人,只配给她做随从保镖!”
荣慧卿从自己屋子出来,听见这番话,知道家里的三个长辈又在给她的前途做打算,都是听得耳朵起茧子的话,难为她娘还是一说就哭,就跟村口榕树下经常讲古的祥叔一样乐此不疲…
“爹、娘,爷爷,你们不要说了。我觉得现在这样很好,为什么要想那些虚无缥缈的事呢?——我不想修真,也不想做炼丹师,更不想做阵法师。我只想跟你们在一起,快快活活过一辈子。”荣慧卿笑着坐下吃饭。
荣慧卿的爷爷取出一根烟管,吧唧吧唧地吸了几口,道:“这里的日子是不错。可是我和你爹、你娘,都比你老。等我们去世了,你一个人要怎么办呢?还是学点东西,以后找个好人家嫁了。生儿育女,才是你这样女孩子要做的事。”
荣慧卿像无数这个年纪的女孩子一样娇嗔:“我才不要嫁人!——就算要嫁,我也要带着爷爷、爹和娘一起嫁!”说得屋里的人都哈哈笑起来。
刚才的沉郁一扫而空。
吃完晚饭,荣大娘去收拾碗筷,荣大爷拿了篾片过来编竹篓。
荣老爷子却坐在八仙桌前,就着一盏油灯,出算术题给荣慧卿做。
“今有物,不知其数,三三数之,剩二,五五数之,剩三,七七数之,剩二,问物几何?”
荣慧卿连演算都不用,一边逗着自己膝盖上露出小肚皮让她抓痒的花栗鼠,一边笑着道:“这个简单,是二十三。”
荣老爷子赞赏地笑了笑,又问道:“今有雉兔同笼,上有三十五头,下有九十四足,问雉、兔各几何?”
荣慧卿一怔。——鸡兔同笼问题啊,好久远,想不到在这里也能遇上…
看见荣慧卿好像被难住了,荣老爷子哈哈大笑,“慧卿,也有你不会做的题?!”
荣慧卿回过神,挑了挑眉,笑道:“这有何难?——有兔十二只,鸡二十三只。”
荣老爷子被呛得大声咳嗽起来,将手里的《算痉扔到一边,道:“换一个!——我上次教你的易术,你说给我听。”
荣慧卿偏头想了想,道:“易之一道,传承自上古圣人。圣人所言,称‘易警。经之解读,称‘易传’。传(zhuan)之传(chuan)承,称‘易学’。古之圣贤,本用‘易’占筮,卜卦吉凶。易有八卦,每卦有六爻。卦下有辞,为解叙。传言卦像为伏羲所创,周王作卦辞,后来演变为六十四卦,成为大演之术的根基。”
荣老爷子闭目不语,只是微微点头,脸上露出满意的笑容。
等荣慧卿说完了,荣老爷子才道:“我传你易术,是为了阵法之道。能弄懂易之一道,天下所有阵法在你眼中都不值一提。无非就是‘易生有两极,两极生四象,四象生八卦,八卦定吉凶’。但是,善易者不卜,所以卜卦之道,乃是末节,不到万不得已,不要轻易占筮。”
顿了顿,荣老爷子别开眼,往院子里扫了一眼,若无其事地道:“阵法其实也是细枝末节。外面的人都奉阵法师为座上客,其实在我眼里,还不如炼丹师管用。”
荣慧卿趴在桌上咯咯地笑,“爷爷,我不过是小时候把院子里您设的阵法略微变了变,将生门转做死门,死门转做生门而已。——您就怨念到现在。”
荣老爷子有些恼羞成怒,瞪着眼睛道:“你还好意思笑!——院子的阵法…阵法能随便改吗?!差点将村里的小虎困死。若是闹出人命,我们还想好好待在这里?”
荣慧卿收了笑容,摊了摊手,道:“…我也不知道会出这样的事。但是如果来的人不是村子里的小孩子,而是外面的坏人,就算困死他们,还不是他们活该!”
荣大爷听见祖孙俩争执起来,就咳嗽一声,编好一个竹篓,放起来,又抱了一堆篾片过来,开始继续编竹篓。
荣大娘端了一杯薄荷水过来。
荣大爷就着荣大娘的手喝下去,伸手拍拍自己身旁的位置,对荣大娘道:“坐下吧。你忙了一晚上了。”
荣大娘笑着坐下,扭头劝荣老爷子,“爹,慧卿那时候才五岁,随手改阵法,不过是顽皮而已。小虎不是没事了吗?村子里都是厚道人,他们不会想到别处去的。”
荣大爷低着头,手里熟练地绕着篾片,道:“爹,娘子说得有道理。您既然想让慧卿平平安安过一辈子,就不要教她这些东西了。——女孩子家,学那么多东西做什么?她又不能…还是跟村子里的小姑娘一样就好了。”
荣老爷子却有些不甘心地叹口气,摇头道:“院子里的阵法,就算是修真之人,不到一定的境界,也是进不来的。可是,我最近总是提心吊胆,不知道会发生什么事。”
荣大爷心里一惊,手指间的篾片在手掌上划过,几滴鲜血滴在篾片上,形成一个卦像一样的符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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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暗夜来袭
荣慧卿走过来,好奇地蹲在荣大爷身边,看着那个鲜血凝就的卦像符号,沉吟道:“坤上亘下,是第二十三卦——剥卦。卦辞有云,剥者,不利有攸往。爻位在六二,剥床以辨,蔑贞,凶。”抬起头看向荣老爷子,笑道:“爷爷,我说的对不对?”
荣老爷子心底更是一沉。鲜血滴在篾片上,还是“剥”卦,本来就是凶,又是自己儿子的血,这个凶,真是凶的不能再凶。——可是自己一家三口,早已经自断前尘,跟往事一笔勾销了。
在修真界,这样做,就跟普通人重新投胎做人一样。谁又会来追究你上辈子犯的事呢?哪怕是犯了弥天大罪,身死入黄泉,就连天也不会再追究。——应该不会是他们。
荣老爷子自失地一笑,再看那篾片上鲜血凝成的卦像,似乎又有不一样。
因为鲜血是液体,是流动的。长长短短的血迹也在不断顺着篾片往下淌,慢慢地,卦像似乎又变了。
荣慧卿看见爷爷的神色变了一变,又高深莫测起来,有些莫名其妙,再顺着爷爷的目光低头往篾片上看过去,发现那卦像果然又有变化。
“咦?现在居然变成乾卦?!——乾上乾下,元亨利贞!”荣慧卿惊喜地叫道。
屋里的三个大人心里骤然轻松起来。
乾卦,可是了不得的大吉之卦。卜之于凡人,那就是帝王之卦。
只不过他们四个人是世外畸零之人,乾卦对他们来说,也就是一种解脱罢了。让他们知道,虽然前途有艰难坎坷,但是一定会逢凶化吉、遇难呈祥。
荣大娘柔声道:“这下好了,爹可以放心了,相公也不用一直犯愁了。”
荣老爷子看了自己的儿子荣大爷一眼。
却见他憨厚朴实的脸上露出有些不好意思的微笑,伸手从旁边的桌上端起茶杯,递给他身边的荣大娘,“娘子,喝点水。”
荣老爷子翻了个白眼,站起身撑了个懒腰,道:“天不早了,大家睡了吧。看这天发黄的厉害,明天会下大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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