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池道长那几招很是凌厉。”蓝柏臣不等他说罢,便抬起眼望着他道,“我以前接触过的方外之人,皆是心怀洒脱,纵然有高深技艺,也不会如此疾劲。须知越是想要置人于死地,自己便也离危机近了几分,更何况本是修道人,领受天地灵气,理应看透尘世,不惹凡俗才是。”
类似的话,池青玉曾听蓝皓月说过,他也明白蓝柏臣定然是看不惯自己的那种搏命剑术,但此番听其说到最后,却又似另有所指,并不完全是在谈论剑术了。他略低着眉,待得蓝柏臣话语结束,才道:“晚辈甚少涉足江湖,以前只知在罗浮山习剑,对本门剑法也还未能领略其中真谛,以后若有机会,还望两位前辈能加以指点。”
万淳达笑道:“令师乃剑术高手,我们何德何能来指点池道长?倒是皓月有幸与你一路同行,说不定能将神霄宫与衡山派的剑法融为一体,有所成就……”他一边说着,一边打量蓝柏臣,见其脸色发沉,便忙举杯道,“说笑说笑,皓月是我师侄,我在此也要敬道长一杯酒,多谢你护送她返家。”
池青玉为难道:“万掌门,晚辈实在不胜酒力……”
“怎么?柏臣的酒你就喝得,到了我这里,就推三阻四?”
“我……”池青玉直至现在还觉得浑身难受,但万淳达已经夺过他的酒杯,一下子便斟了满满一杯,塞到他手中,“喝!”
蓝柏臣正襟危坐,眼角余光扫视着池青玉,并不想替他解围。池青玉紧紧握着酒杯,一时之间如坐针毡,万淳达却摇头叹息道:“看来我这个掌门还是不管用,师兄,不如去叫皓月出来,只要她一开口,池道长必定是会饮尽此酒。他们两个的交情,我看可是非同寻常……”
“掌门这是从何说起,我早就对皓月说过,这一次她擅自离家,犯了大错,得不到我的允许,休想再踏出烟霞谷半步。”蓝柏臣正色道,“更何况,池道长乃是清修子弟,又岂会与皓月有什么过深的交情?”
“哦?那倒是我看走眼了?”万淳达侧身朝池青玉道,“池道长,我这个小侄女,很是顽皮可爱,就是被她父亲常圈在家里,因此不太懂得人情世故……这一路上,你们相处可好?”
池青玉一直都屏息听着他们的对话,此时回过神来,哑声道:“蓝姑娘其实很懂事……这一路上,我只是尽到护她安全的责任,并没太多的交往。”
蓝柏臣在他说话的时候,还是没有看他一眼,只正视着面前的杯盏。待他言罢,即刻道:“时候已经不早,掌门也该回房休息。”
万淳达瞥了他一眼,面露淡淡微笑,颔首道:“多谢师兄提醒。待池道长饮尽这酒之后,我便回去安歇,可好?”
蓝柏臣不置可否,池青玉心知无法回避,一言不发地举杯,很快就将整杯酒饮下。
“年轻人,还是有些底气的!”万淳达笑着站起,用力拍了拍他的肩膀,又俯身朝着蓝柏臣道,“师兄,我就先行一步,你帮忙送他回转,不然我担心他走错了方向。”
蓝柏臣忍下想要说的话,目送着万淳达缓缓离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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凉亭边的仆人都已被蓝柏臣挥手示意退下,夜深风起,吹得枝叶簌簌作响,远处厢房内的灯火一盏盏熄灭。池青玉默默地坐着,听不到蓝柏臣说话,时光似乎格外漫长难熬。
自从万淳达走后,蓝柏臣一直沉着脸色端坐石桌边,此刻抬眼望着身边这个看似安静,却蕴含傲骨的年轻人,不禁重重叹出一口气。他可以在女儿面前发怒,但眼前这人却是神霄宫的弟子,蓝柏臣本想质问一番,思量过后,终究还是忍住了心头的不悦。
“今夜你就在西边厢房休息,我去叫人来给你带路。”他说着,起身要走。
“前辈……”池青玉不知为何也随之站起,扶着桌沿急切地喊了一声。
蓝柏臣止步回头,“你有什么事?”
池青玉竟又怔然,连他自己都不知道在这里能说些什么,可他就是不愿就此安静下去。“我听前辈方才说的那些话,像是另有所指,所以……想请前辈明示一二。”
蓝柏臣冷冷注视着他,道:“我只是与你谈及剑法宗旨罢了,并没有什么别的意思,恐怕道长想得太多了。”
池青玉怔了许久,低声道:“我以为前辈是想说到皓月的事情……”
“我向来尊崇海琼子前辈的为人,神霄宫亦是清净之地,从未有什么不好的传闻。这次你将皓月送回,我是铭记在心,但江湖中言语碎杂,只怕会捕风捉影加油添醋,所以我并不愿意再多提此事,不知我这样说了,池道长可会明白?”
山间的凉风卷拂起池青玉的衣衫,他的手重重按着石桌,缓缓道:“我明白。但是前辈,我对她,没有半点轻薄戏侮之意……”
蓝柏臣只觉好笑:“如你果真心存不轨,我今日就可取你性命。”
池青玉执著道:“前辈,其实我有一事相求。我与皓月……”
他的话还没有说完,蓝柏臣已经用力拂袖,斩钉截铁道:“请道长不要忘记自己的身份!我不想听到任何有损我女儿名声的话语,告辞!”
一言已出,蓝柏臣也不顾池青玉还留在凉亭,顾自忿然离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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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四章烟笼幽篁夜月沉
池青玉在夜风中站了许久,才有人过来要带他回房休息。他低着声音拒绝,但那仆人却好心道:“这里有好几条岔道,公子万一走错了方向,说不定要找很久才能回去。”
他没有办法回绝,如果是在其他的地方,他情愿自己摸索着寻找出路,都不愿意这样依赖别人。但这里是烟霞谷,他又能怎么样?为了所谓的尊严一个人在凉亭坐着还是四处寻摸直至被别人看到?
仆人在前面走着,他以十二万分的小心跟在后边,却还是会偶尔被路边的枝叶刮到。
“您需要我扶着吗?”仆人不由回头询问。
“……不用。”他的声音低得几乎随时会消失在风里。
也不知道走了多久,前面的脚步声终于停住,“公子,到了,之前已经有人给你整理过房间,进去便是。”
“多谢。”池青玉说罢,并没有立即动身往前,而是等着那人渐渐远去,才缓缓朝前走了一步。
抬手便触及木门,他的心底,沉重无言。远处近处高高低低时有虫鸣,一声声,乱人愁绪。忽然很想转身去四处走走,这里是烟霞谷,烟霞谷,她一直提及的地方,他一直想到的地方。可是没了别人的陪同,他哪里都去不了。
木然伸手,推开了房门,淡淡月色如烟似雾,伴着他走进这小小的房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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竹杖掠过地面,碰到了桌椅下方,他走到那边,默默地站着,什么也不想。忽而感觉到屋中似乎有细微的动静,还未及转身,背后已经有人靠近。池青玉先是一惊,随即低下头不动。
后面的人一下子抱着他的腰身,倚在他背上。
本来微冷的身子,感受到了一丝暖意,可是他还是不想回头。
“青玉……”
蓝皓月用力抱了抱他,踮起脚尖趴在他肩头,小声道:“你怎么不理我了?”
“没有,我知道是你。”
“就是因为知道是我,所以才不理我是吗?”
若是以往,他会软下心来解释,但现在却没有办法再好言相劝,只是勉强笑了笑,道:“你不要乱想。”
蓝皓月察觉到他的低落,悄悄转到他面前,才一凑近,便闻到他身上的酒味。“你怎么又喝酒了?”她皱着眉揪住他的衣襟。
池青玉道:“你父亲与万掌门要我喝,我岂能推脱?”
“他们……”蓝皓月怔了怔,贴着他的身子紧张道,“我听说你被叫去,还以为我爹会朝你刨根问底呢!原来是去饮酒,那他有没有为难你?”
他低着眉睫,静静站了片刻,道:“没有为难,只是替你感谢我而已。”
“是吗?”蓝皓月似乎有点意外,她原以为父亲肯定按捺不住脾气,会向池青玉质问这一路上的情形,听他这样说来,她倒是略略松了口气。但随即又道,“那你……有没有跟他说起我们的事情?”
池青玉微微转过身子,“万掌门在场,我没有机会开口。”不等蓝皓月继续发问,他扶着她的肩膀,道:“皓月,你怎么跑来了这里?被你父亲发现了的话,又要发怒。”
“我问过丫鬟,说他已经回房休息了。”她垂着弯弯的眉,眼里柔和,心底微酸,“他不准我出来,可是,我想你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