连朔眉头紧蹙,再不犹豫,将凤栖梧双腿盘着坐好,面向自己。自她眉心中央,引入灵气,渡化煞气,一盏茶过后,煞气逐渐被押回煞血之中,印堂黑气逐渐驱散。
连朔面上渗满汗珠,冰冷刺骨的风灌进碧色袍子,瞬间,汗珠冻成了薄冰。本是莹润薄唇,此时被凛冽寒风冻得发紫,但男神未有一丝动弹的意思,继续将灵气渡给凤栖梧,温暖着她的身子。
她神识有了些反应,眉眼微动,似想觉醒,却在下一刻,脖子上一疼,又是晕死了过去。
是连朔,他不愿凤栖梧此时醒来看到自己狼狈的模样,他不想看到心爱女子为自己痛心流泪。
此时他的脸上沾满了白色雪沫,掩去了冻得发紫的清俊容颜,莹润墨发已在冰雪冷冻之下,光泽尽失,而只有那双清澈的墨黑眸子依然显得明亮,隐见傲然不羁之色。
连朔运起灵力,踏离凤栖梧十丈开外。凤眸闭合,雪沫顿时自冰层上纷飞而起,以男神为中心呈漩涡式席卷周遭,瞬间大如冰雪风暴。雪沫重重叠叠,越聚越多,掩去中间碧色身影,谁也不知,冰雪风暴之中,发生了什么。
都说宁静必定出现在暴风雨之前,预示着危机。而此番以磅礴之势运起的暴风雪过后,这冰火炼狱酝酿出无边的死静,又不知预示着什么?
风雪骤然散去,将冰层覆盖,恢复成白茫茫一片,独独留下正中那孤傲的碧色身影,屹立不倒,好似一尊冰雕。
天,静得可怕。
男神长睫终于动了动,睁开时,似融了清墨的眸子此时再无色泽,暗哑之中透着一股死气。他手中虚虚握着一团月白光焰,木讷地朝十丈之外冰层上安静躺着的女子踉跄行去。
一路之上,白雪发出咯吱响声,成了这片天地的唯一节奏。
待男神走近,那月白光焰中心,隐见七种色泽的灵气交错飞舞,如一盏别致的彩灯,投射出柔和的月白光晕。
他单手自凤栖梧眉间运起术法,额间时亮时暗,一滴冒着煞气的暗红血液自眉心正中渐渐渗出。
他将血珠抹在指尖之上,小心翼翼将另一只手中的月白光焰与血珠融合,一丝诡异的暗红血色掺杂在交错飞舞的七彩灵气之中,投射出的月白光晕逐渐黯淡,渐渐又化为一滴暗红血珠,不同的是,这血珠之中夹杂着互为交缠的七种色泽灵气。
连朔将血珠逼入眉间小孔,血珠消失之后,凤栖梧面容十分痛苦,灵魂深处唤她醒来,但因昏迷,眼睛沉重始终都无法睁开。
他的脸因冰天雪地刮出的寒气被冻得没有了知觉,原本还算白皙的脸如今已然泛紫,他知晓,时间不多。
两手交握,十指连心。眉心相抵,若能睁开眼睛,看到的必定是不离不弃的彼此。多年以后,女子想起,他曾离自己这般近,伸手便能触摸到,睁眼必能看得见,可她无力,没能抓住机会,才导致了永生的悔恨。
待两手分开,男神手中已多了一团殷红色泽的光焰,内里也是有七种色泽灵气交错,彼此追逐。
本是木讷的面容,此时勉强的展现一抹浅笑,已无光彩的眼睛此时如回光返照一般,灼然亮起。
“元始天尊。”连朔声音不大,但整座冰火炼狱之中的异兽元灵都是被这不大的声音震慑,顿时死一般的安静。
连朔灵力在慢慢消散,声音也越来越无力:“凰羽七魄便交给你了。你若念着七七待你的情谊,还望不要让她祭出神体。”
无痕早已立在山巅,静静看着发生的一切。既然连朔甘愿将七魄融给凤栖梧,他也不想阻止。
他忽然出现在山底,玄青衣袍飒飒飞扬,眉宇不自觉地紧蹙,不知是不是怜悯,语气也未有平时的冷嘲热讽,他语气轻缓安慰连朔:“你大可放心,我本没打算让她牺牲自己的神体。”
☆、第八十八章 弑夫之痛
“你大可放心,我本没打算让她牺牲自己的神体。”无痕说着一边将挽心玉笛自九黎壶中祭出,随意吹奏,殷红光焰顿时成为丝状,自挽心笛尾洞窜入,他将挽心笛两头封印好,复又投入至壶中。
连朔听言,似得到什么定心丸,轻松吐出一口浊气。
此番趁着神识还有知觉,趁着还没全然失去七情,趁着神体与三魂还未撕裂,若能在心爱女子面前平静离去,也算得上圆满。
连朔扶起凤栖梧,将之环进怀中,声音虽有些虚弱,却不失平日里的干净清爽,“七七,如今你我魂魄一体,再不分彼此……”
余下的话,风听不到,雪听不到,海听不到,天听不到……
无痕望天叹息,他再怎么冷厉无情,也是见不得此种煽情景象的。
天地寂静,两相依偎。
忽然,女子倏地睁眼,眼睛里漫过一丝薄凉血色,与那九黎壶红黑之气同出一源,她分明是煞气袭体。
无痕因袖中九黎壶忽然铮铮发抖,他最先感知到凤栖梧体中煞气外泄,还未来得及相救,却见凤栖梧神色狰狞,致命一掌击中连朔的胸口。
本就虚弱的连朔毫无反击之力,被这一掌彻底击溃,落在几丈开外,抬头望向凤栖梧方向,勉强挤出一丝欣慰的笑,又顿时委顿下去,再无声息。
冰天雪地,刮来一阵寒风,凛冽刺骨,而躺在冰层上的碧色长影,再也感觉不到任何冰冷……
无痕顾不得连朔,只能瞬间将凤栖梧制住,自她背部三大穴眼注入九黎壶神器之力,将九黎壶祭出,壶口火焰封印打开,喂了一口九黎煞血与凤栖梧,她的面色才逐渐恢复。
凤栖梧之所以这般无常,是因为连朔七魄在凤栖梧体内忽然排斥,导致神识未能抑制住神识之中的九黎煞气。
煞气袭体,沦为堕神,六亲不认。
无痕走向几丈之外的连朔,暗探脉搏,嗟叹一声,心内无限遗憾。连朔算得上自己活了几百万年中,难得看重的一位神祇。可怜英年早逝,天命难违。他忽然想起自己不久之后或许也会如他一般气数将近,不免对自己方才轻易拒绝他的交易条件而有些暗悔。
后悔也没有用,他真身是元始天尊,手握朗朗乾坤、昭昭天地,大有可能寻到其他办法解决劫数。
凤栖梧迷蒙睁眼,自忘川河昏死之后,隐约听见连朔来寻自己,之后的事情她全无印象,而对连朔被自己一掌毙命,更是没有意识。
她见无痕蹲在一团碧色衣料旁,揉了揉眼睛,这碧色料子好生熟悉……
是连朔!
她不顾头脑眩晕,自地上爬起,才看清,那碧色袍子之下裹着狼狈不堪的男神。
纵然还未完全接近,她内心藤蔓迅速枯萎,过往记忆闪现,一刀一刀将藤蔓根须自心底刨起。她不知道为何会痛,只知万箭穿心也不如此时的十分之一的痛,她痛得眼睛酸胀却流不下一滴泪,她痛得腿脚抽搐却依旧想要走到他的身旁。
“你把他怎么了?”声音异常镇定。
无痕抬眼看向凤栖梧故作冷静的脸,有些不忍,叹息一声:“他已陨灭。”
凤栖梧忽然浅笑,如妖冶的红色曼陀罗花,艳丽之中伴随死亡,她淡然地说:“你骗我。”
“我何曾骗过你?”无痕冷笑,复而又安慰她,“但愿你能面对事实。将生死看得开些。”
凤栖梧走近,双膝再是不稳,跪坐在连朔身旁,将他扶起,却因没太多力气,又是一跪,狠狠磕在冰层上,水色裙裾渗出了暗红的血,融化了少许冰面。
“你说过,要在成天等我回去完婚,你怎么这么不乖呢?”凤栖梧似对情人埋怨平常得不能再平常的事情,没有怨恨,也没有责怪。
她与他面颊贴面颊,轻声呢喃:“你怎么不等我回去?你答应我不离不弃,如今却是丢下我自己,你怎么忍心?”
“我还没有香消玉殒,你还没来得及忘记我。你好自私,竟要让我用这绵长一生,来将你忘记么?”
恍若又回到星河定情的那天。
船儿随着仙雾荡漾,璀璨星光里,她道:“都言神仙无情善忘,你亦如此。万一哪天我香消玉殒……”
他曾苦笑着回她,“有我在,便没有万一。”
是不是那时,他已然知晓现今的命运?是不是那时,他便想过要替自己去死?
他说:“生死契阔,以命相守。”
他没有失信,而且,他做得很好。好到她有些恨,恨自己没能让他将誓言说得轻一些,她不要他生死契阔,不要他以命相守,她只愿与他白头偕老,永生不离!
她拥着连朔,不发一语。就这么静静的坐着,哼着九天仙赋的曲子,凄凉悲惋,闻者落泪,见者哀伤。
静静躺着的雪花,似感应到凤栖梧的悲痛,听到曲子,自冰层上翩翩起舞,绕着这对眷侣,不眠不歇。而晶莹的雪花上映着凤栖梧的记忆,一幕一幕,似给他们最后一次在一起感怀的机会。
遇到他时是在瑶池秘境,仙雾缭绕,桃花芳菲之中,他傲然不羁的神情,她懵懂无知灵澈随性。他莹白修长的指尖拍打着酒樽的淡然模样,她灵动双眸好奇看着桃花的模样。仿若是跌进画里的俊俏男女,记住了彼此的眉眼,记住了那方初见好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