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云亭回过神来,发现九商在一边垂着头,似乎心思甚重,连忙扶住她圆润的香肩,道:“好九商,你可是想师娘了?要晓得,你这般唤醒了芙蓉庄,又能将我一个外人带进来,已然是极大的进步了!刚刚是我失言……”
九商轻轻环住他的腰,将头埋在他的怀中道:“我晓得你在安慰我,其实也不用你多说,我心里明白我同娘亲当年的差距。你可是想说,即使娘亲法力鼎盛之时都不曾逃得过冰牢之刑,如今我这般前去,不啻于以卵击石?”
程云亭的身子一僵,他心中确实有这般担忧,只是未料到九商看似年幼,读人的心思早已如此洞若观火,当真狐族均是七窍玲珑心。一时间,二人虽相拥,却相对无言。
过了好半晌,程云亭才勉力找到了些其他话,试图打破这美景中骇人的宁静:“九商,你这番进益真是叫我难料。若是前一段时间能早早唤醒这思郎……芙蓉庄,你我二人也不曾要风餐露宿那许久,连打尖儿的银子都省了。”
九商将脑袋在程云亭的怀里蹭来蹭去,闷闷地道:“我当初在药泉之中,到处寻你却触不到你,那时或许正是泉眼变换,灵力大涨之时,当时我就觉得左手腕处滚热一片,像极了灼伤。”她从程云亭的怀中抬起头来,将他拉着坐到附近的一颗树下:“当时我隐隐约约觉得有甚么东西似乎和我的心意通联了起来,只是找你是头等大事,便未曾放在心上。只怕是那个时候灵力催醒了芙蓉庄,你我二人刚刚才能在那狼蛮子手上逃过一劫。”
说到此,九商迟迟疑疑道:“方才,你说芙蓉庄是甚么……思郎?”
程云亭抚摸着她如墨缎一般的长发,替她正好月华簪:“师娘当初称这朵芙蓉为……思郎花。这只怕是你们狐族的至宝,历代相传。师娘和师傅恩爱无比,当初……师娘被判冰牢之刑时身上只余下一半的内力了。另一半炼做了雪莲九转丸交给师傅续命……”
“师傅当时伤得极重,我们一路下山,到处均是禁制,我只记得一片漆黑,十分难闯。我几次哭着求师傅他老人家,希望他能将雪莲九转丸服下,可是师傅只是摇头。”他似乎回忆到了极痛苦的地方,用力甩了甩脑袋,仿佛要将那些不快的记忆全部从头脑中甩开去。九商在一旁听得已然痴了。娘亲和父亲之间还有多少是自己不知道的事儿?她一时间又有些羡慕程云亭,他和自己父母相处的时间都比自己要长!
九商好容易从自己的思绪中抽离出来,见明之神情艰难,心中唬了一跳。是怎样的记忆,威力大得居然能教人多年之后想起都痛苦不堪!她忙忙将自己从树干上撑起身来,一手抚上程云亭的额头。仿佛和在毒情洞中一般,他体内内力紊乱,四处乱窜。九商心中十分奇怪,为什么明之从迷心谷出来之后就变得极为虚弱。她虽晓得明之为自己疗伤颇耗内力,但也绝不至如此。疑惑归疑惑,她却也晓得此时不是刨根问底之时。一时间她便想试试清心咒来。
她刚一运转,忽然觉得有一股极纯净的灵力通过树干传到自己的手掌之中,然后再传入明之体内。
九商一下子狂喜。她忙忙示意明之将两掌贴于树干之上。程云亭依言照做,却疑惑地看着她道:“九商,为甚要我这般作态?”九商亦奇道:“你难道不曾觉得这树上的灵力均往经脉中涌去么?”
程云亭愕然后,忽然道:“我终于晓得了!”他垂下头来,神情中十分哀伤。过了一会儿才抬起头来道:“九商,我只是一介凡人,没有妖族的血统,这芙蓉庄里的修炼法子对我是不管用的。这方天地之间的灵力,自然也不能为我所用。”
九商心中暗叹一声,随后又打起精神来道:“莫怕,这里有我!这灵力通过了我,再传于你,岂不是一回事儿?”
程云亭长长地出了一口气,回身紧紧将九商抱在怀中。九商亦回抱着他。直到此时,二人才慢慢放松开来。自从后山进了迷心谷,一路上算是又惊又险,先是掉入药泉,后是被抛入毒情洞,再后来,便是差点和两个年轻狼人恶战一场。莫说九商,就连程云亭这自小随着师傅四处游走之人,都觉得自己脑中的一根弦再崩就快断了。虽然没有明晃晃的刀光剑影,但是迷心谷对人的伤害却是长久又微然的。九商在药泉中乐不思蜀大有进益,程云亭却是差点丢了神智,至今想来,仍觉得冷汗涔涔。
☆、第三十二章
程云亭闻着九商发间淡淡的馨香,心中终于平定了下来。九商亦极依恋地贴在他的身上。二人享受着难得的宁静时光,不去想未来路上将会有些甚么刀光剑影,不去想狐族长老们的刁难,不去想娘亲在冰牢之中所受的苦楚,不去想师傅当年为何在下灵毓山之后为何郁郁而终……这一对人儿,从一开始心中就有了太多的牵挂。
不晓得过了多久,九商舒服地微微叹了口气,忽然跳起身来笑道:“明之!”
程云亭唬了一跳,忙起身道:“你这是怎么了?”
九商指着不远处的那小小阁楼,眼波流转,笑靥如花:“我二人实在是傻了,进了这番洞天福地,竟然连居身之所都不甚在意,看来真的是风餐露宿惯了!”程云亭也撑不住笑了,他携着九商的手,二人一道来至那阁楼前。只见那小楼十分精致,走进去之后才发现,里面并不像外面看上去那般小巧玲珑,反而十分阔大雄伟。九商想到自己曾机缘巧合见过族人的一处屋舍,那般富丽堂皇,叫人叹为观止。那时年幼,只有暗自心酸的份儿,如今自己终于也有了一方容身之所。
那阁楼中一应俱全。九商同程云亭四下里走了一走,只见书房卧房厨室一应都是按照人间的习惯。这里的一切,似乎都不曾因了日月光阴的流逝而变得陈旧腐朽,放佛在此间,甚么都能成为永恒。屋内的桌椅床榻,各类家什,均是上好的做工。
龙凤雕花、牡丹雕花,雪莲雕花……九商细细地抚摸着窗棂,心想,这些都是母亲或父亲亲手雕上的吧?她甚至找到了书房里的一块沉香木镇纸,雕做一只极可爱的小狐狸的模样儿。九商细细地用指肚描摹着那小狐狸的眉眼,发觉竟和自己有九成像!
程云亭搂着她的肩,温柔道:“可是发现了什么?”
九商点头,似乎又想哭鼻子。她一壁用手撑住脸,一壁低低地笑道:“我当年也是十分快活呢!如今看来,爹爹和娘亲当年都将我视作掌上明珠。”她爱不释手地翻转着看那小狐狸,越发觉得细微之处都雕得栩栩如生。原来自己小时候便是这样的!她忍不住又微笑起来。自己当时是这般的小!
程云亭看着那小小的、活灵活现的狐狸镇纸,心中也涌起一股柔情来。二人在书房之中的软榻上缱绻依依,你侬我侬,九商只觉得好久不曾这般放松来开,捧着程云亭的脸,细细地吻住他那有些干裂的嘴唇。
芙蓉庄里一片静谧,放佛只有山中流水注入湖泊的汩汩之声。屋内温情脉脉,娇喘细细。九商一时间都快忘了自己是谁,身处何地,只晓得自己沉浸在巨大的喜悦里。明之还在自己身边,真好。这里不是迷心谷,不是狼族的崎木岭,这里是自己受了伤随时可以进来疗养的芙蓉庄,是娘亲留给自己最宝贵的东西。九商闭上眼,任凭那种柔情一点点将自己的心软化下来……
九商和程云亭意外进了芙蓉庄这块福地,正是一片温香软玉之时。与此同时,厉荷正在一片沼泽旁恨骂不绝。“这般鬼地方,老娘要是晓得这山里头除了烂泥巴和毒雾,怎地都不跟着来!”厉荷愤愤地踢开自己羊皮靴上的泥团,借着山石之间的潺潺流水清洗自己心爱的鞭子。
身边的柳臣安默默不语,只是专心清理刚刚猎得的一只野兔子。他一个公子哥儿,如今也晓得将野物褪毛去皮,借着一点儿山泉细细清理,足以见得是吃了不少苦头。那血腥味儿十分冲鼻,厉荷嫌弃地看了他一眼:“念慈,你就不晓得往远些儿地方去?这般腥味儿,你想冲死老娘不成?”
柳臣安懒得同她争辩些甚么。自二人从柔情坡摔下来之后,就一直在山间艰难跋涉。迷心谷对柳臣安造成的伤害倒不甚严重,只是他胳膊上的鞭伤还未痊愈,就一直被厉荷支使着呼来喝去。厉荷却着实摔得不轻,大伤元气。
厉荷身为一脉单传的捉妖姬,虽大多数时间在四海之内奔走,四处捉妖风餐露宿,习惯了独来独往;但是多一个人服侍自己,倒教她生出了隐隐的念头来,觉得有个人伺候着确实不错,便暂且留着柳臣安一条小命。
厉荷询问柳臣安是哪里人氏,姓甚名谁,柳臣安只道自己唤作念慈,其他的,一概是一问摇头三不知;她又问柳臣安那些微末法术从哪里习来,柳臣安懒得答她,却怕这个一言不合就瞪眼甩鞭子的疯女人又使性子,只得含糊道,是一位云游四海的老道所授。
厉荷瞧见柳臣安乖乖地拎着那只半剥了皮的兔子走远,心里总算舒坦了半分。可是,一旦想到云郎不晓得同那小狐狸到了哪里去,她又满心烦躁起来。她一时间寻不到借口去骂柳臣安,只得叫道:“你离开去那么远,可是想找个机会溜走?老娘且告诉你,从我眼皮下走脱的,普天下还没有那么几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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