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缇只是平静地说:“你快走吧,我要睡了。”
她这句话像是回复风燕然,又好似自言自语。
等风燕然走远了,大约过了一刻钟,南缇却穿好衣服离开了自己房间。
南缇来到甲板上,深夜猛烈地海风全刮在甲板上,她禁不住打了个哆嗦。
但是甲板上另外一个人却纹丝不动,任由海风肆掠吹起他白衣的衣角,任由海浪高高扑打过来,水花偶尔飞溅到甲板上。
甚至他脖颈上佩戴的一串佛珠也随风轻扬,发出撞击的声音,和尚毗夜自己的身体却始终岿然不动,孑孓伫立。
之前南缇刚才透过墙壁,看到的就是毗夜的一双清澈无尘眼睛。
毗夜方才一直在注视着她和风燕然。可是……南缇自己心中也有疑惑:为什么她会透过墙壁看到毗夜呢?风燕然却为什么出去了也看不到?
莫非这是毗夜的什么法术?
南缇刚要问,却见毗夜并不看她,只双手合十面朝大海,肃然宣道:“色相皆空,佛法庄严。”
他这一句话平缓八字,听在人耳中只犹如嗡嗡蚊细,但是撞进人心里却似浑天钟般带着雄浑的罡气,回音绵长不绝。
一声钟声,撞醒了夜里的南缇,将最初的那个她又喝了回来。
南缇突然意识到,今夜她又做了不该做了事。
南缇用手收紧领口,慢慢也走到栏杆边,站在毗夜身边和他平齐看海。
南缇望见海仿佛也被毗夜的话语震住,在这一霎竟似施了法术般风平浪静。
南缇的心里也同海一样平静无波。
本来这样是最好了,可是毗夜却转过身来,对着侧身的南缇偏偏多加上了一句警戒:“明日此船就要靠岸,正是回头是岸,贫僧劝施主上岸后就敛心了吧。”
这话一说,南缇就侧过头来注视左边的毗夜。
她本来是很严肃的,但是细看了毗夜半响,南缇突然发现原来白衣和尚不仅骨均肉匀,身形好看,长得也是很好看的,他皮肤又白又润,五官有棱有角。
于是南缇的目光锁着毗夜,脱口而出:“师傅你真像大庙里雕出的白玉佛。”
毗夜骤然蹙眉,似白衣金刚怒目,下一秒,他忽地消失在南缇面前。
南缇伸出手在空气中摸了摸,摸不着。
和尚真的,的确是消失了。
但南缇觉着空气中没有了毗夜的身形,却隐约还有毗夜的声音。
若有若无的,他在说:“我佛慈悲。”
☆、广海卫(一)
第二天中午,海船到达了码头,终于驶至终点——属于殷国的大陆。
南缇抢在其余旅客的前头第一个下的船,下船了她不急着走,就伫在浮桥连着地的那一头,双手放在身前,晃悠悠地似在等人。等南缇的目光寻见那一抹白由远及近,她三步两步就跨过去,挡在毗夜面前。
毗夜面无表情,甚至连一句阿弥陀佛,一个双手合十的姿势也没有对南缇做,而是径直绕过南缇。
南缇急忙再退数步,又重新挡在毗夜面前。
“我要上京城去,师傅你去哪里?我们说不准同路可以一起走!”南缇把想要对毗夜说的话统统说了出来,真诚而热情。
毗夜只是无波无澜道:“贫僧往大觉寺讲法。”
“大觉寺在哪里?”南缇问,心里面其实还想多问一句“大觉寺里是不是像师傅这样的白玉和尚”,但是她不敢说出来。
毗夜无悲无喜地回答南缇:“京城。”
“太好了我们顺路!”南缇拍掌道,她想这就是所谓的心想事成吧。
“咳咳,你和谁顺路?”风燕然的声音就飘了过来,他故意咳了几声,面目似极不情愿过来,但是脚下却快步往南缇这边走。
南缇看见风燕然就没了笑,她指了指毗夜,向风燕然介绍道:“这位师傅。”
南缇发现风燕然的目光始终在她脸上,南缇就抿抿唇,模仿毗夜的面无表情。
其实南缇想找毗夜同路,就是欲躲避风燕然。她觉着白玉佛有种令人静心的法力,有毗夜在身边,她至少可以保持清醒,不再同风燕然做那种事。
风燕然先目光锁了南缇半响,才寻着她指着方向看过去。见将与南缇同路的是那日驱退蛟龙的白衣高僧,风燕然就尊敬地双合十行了一个佛礼,这才启声询问:“敢问大师去往何方名刹?”
“贫僧往大觉寺讲法。”
风燕然一挑眉:“原来是去京城啊。”他面朝对着毗夜,却斜眼瞥着南缇:“那你我欲去之处,差之千里啊。”风燕然声音极其响亮,分明是要说给南缇听“我要回浙江镇海去。”
风燕然以为南缇会回点什么,至少回他个“嗯”字。但是南缇什么都没说,而是挎着包袱目光只看毗夜:“师傅我们走吧。”
毗夜根本不理会南缇,早已冷然迈步前行。
南缇屁颠屁颠追了上去。
风然燕伸臂似欲说什么话,辗转嘴边却又吞了回去,一拂袖子招呼家仆,诸人浩浩荡荡向着同南缇毗夜相反的方向离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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毗邻码头的城镇名唤广海卫,在南缇看来广海卫是座很大的城市,至少比繁华岛要大得多。
南缇和毗夜正在广海卫城中行走,前方突然来了一队官兵,粗}暴地驱散诸位行人,南缇和毗夜也不得不退让到路边。
官兵们驱散众人,拿出崭新的告示贴覆在旧的告示上面,而后就有领头的军官指着告示,对周遭的百姓朗声宣布道:“城主大人这次已将赏金提到了黄金八千两!”
黄金八千两!
南缇听在心中一惊。
黄金八千两是个什么概念啊!繁华岛上最富的渔户,一家捕鱼一年也只能赚二十两银子。
南缇不知道究竟是因为什么事,这位广海卫的城主悬赏如此之高。她识得几个字,于是就自己独自走向告诉。
南缇将告示读了一遍,大致知道是广海卫城主的独生儿子三年前在新婚之夜失踪,一连三年都寻不着他的踪影,城主心急如焚,就再次加重了赏金。
“哼,才八千两黄金。”有人突然在南缇背后冷哼。
南缇熟悉这个男声,她拧起眉头,回过头对风燕然没好气地说:“你不是要回镇海么?”
风燕然不屑一顾:“回啊,我现在广海卫住几天不行啊?”他说着又从袖内掏出一枚令牌给南缇。
南缇见这令牌上刻着一个篆体的“风”字,看不出来令牌的材质。
“接着!”风燕然见南缇只盯着令牌观察,却不伸手接,他不由恼怒,胡乱将令牌往南缇怀中塞了,自己却偏过头去,昂首不瞥南缇:“本少看你方才读告示,眼睛尽盯在‘八千里黄金’那几个字上,本少便决定给你这个令牌,以后你不管走到哪里,只要看见风家招牌的钱庄,给他们看本少的这块令牌,莫说八千两黄金,这世上随意什么稀宝,都任你予取予求。”
南缇听了手捧着令牌还给风燕然:“这令牌我不能收。”
风燕然面色一白,但依旧辩道:“本少也不是白给你这令牌,以后任你在风家钱庄予取予求,但今夜……本少要对你予取予求。”他本是随意扯来解释的理由,随知说到最后一句,分}身竟不自觉地膨胀起来。
南缇一听风燕然最后一句话,心中大骇,更加坚决地将令牌塞还给他。风燕然见令牌顷刻间就被还回来,忍不住不顾风雅,在南缇面前狠狠攥紧了拳头。
南缇眼睛一眨一闭,转身逃也似地飞奔走了。
风燕然想既然南缇不给他面子,难道他还求她不成?他本想一走了之,可是双脚根本不听使唤,完全迈不动离开的步子。
人群中一身无尘的白很出众,南缇很快找到了毗夜。
南缇跟在毗夜后面,见他在一户富户人家的宅院大门前停了下来,南缇观察到,这户富家的门口有布施。
毗夜上前叩门,向这户人家求宿一宿。
南缇赶紧上前说也想借住一晚。
开门的老仆楞了半响,回过神来还是替两人都通报了,家主好施,便将这一僧一女双双接纳下,让毗夜和南缇两人晚上都住在这里。
南缇由婢女引着带至安排给她的厢房,南缇道声谢谢进去放了包袱。她闭眼眯了一会儿,觉着口中干涩,就出来寻水喝,却发现风燕然阴魂不散又站在门外。
风燕然站得很近几乎贴到门上,所以南缇一开门就不设防撞进了他怀中。
南缇拼命挣扎,风燕然却用双臂死死将她栓住不放。南缇挣脱不得,只能瞪他道:“擅闯别家宅院,当心我报官!”
风燕然却是嘴角漾开一抹弧痕,悠悠笑道:“我把这家宅院买了下来。”
现在这家宅院是属于他风燕然的。
南缇震住:“那这家的人呢?”
风燕然嘴角的笑意就更浓:“本少自然给他们安排了更好的住处。”他又挑挑眉:“不同本少一起逛逛本少的新宅院么?”
“不逛。”南缇觉着每每和风燕然说话她就一阵烦躁,喉中也更渴:“我要喝水。”
而后南缇就借着喝水的由头,摆脱风燕然去了厨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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