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梨子!”她怒我不争。
我何尝不想争,只是,我不想撒谎。“离的年龄应该比我大,当然,也有可能轮回台上的时间做不得准。但不管我上辈子是不是她,我都不是什么赝品,我从来没想过要成为任何人,你们强加于我的东西,对我来说,没有意义。”短短几十个春秋,人的一生就走到了尽头,我只图这一辈子不要留下遗憾,我想不起我上辈子上上辈子是谁,我一点也不觉得丢脸。
我问白夜:“是不是我不是离,我们之间就完了?”
“是。”
不容置喙的回答,让我忍不住笑出声。
“你他妈的混蛋!”
丢下这句话,我朝着身后幽深的树林,飞快地跑去。
粗糙的树丛擦过我的膝盖,腿上的血再度渗了出来,刀割般的痛却不能让我多停留一会儿,如果我停下来了,我就会疯就会死。
最后,我摔在一滩河水旁边,惊动了潜伏在岸上的水鸟。
翅膀扇动,水花溅了我一脸,我仰面栽倒,喘着气凝望天空,眼睛酸涩无比。等心跳逐渐平复下来,泪水已经模糊了视线。
然而,就在我埋怨自己怎么能如此软弱的时候,“哗”地一声水响,五彩的鳞片从眼前扫过,一条巨蛟甩着尾巴,长啸着向我袭来。
我猝不及防,让那长着倒刺的粗壮尾巴重重一带,身体飞了起来,跌进一个急速流动的涡旋中,失去了知觉。
其实我并没有昏迷多久,我听见有人在喊我的名字。
白夜把我从水底拖了出来,唤了我好几声,我浑身无力,一口气上不来,自然是没办法回应的。
他托着我的下巴,用舌尖挑开我的嘴唇,缓缓地吹进生气。
我脊背一颤,微微睁开眼睛,任他把我背在背上,回了我们曾经住过的屋子。白夜把我安放在床上,仔仔细细地擦干我的脸。替我换衣服的时候,他的手在我胸前停留了片刻,终于,还是一件一件地剥了下来,冰凉的指尖触碰到我发烫的身体时,我轻微地抖了一抖,由着他把我清理得干干净净,又陷入了昏睡。
腿上的伤化了脓,治愈术没有任何效果,我连着几天高热不散,整个人都像烤熟了一般。起初还能看见白夜的影子在床前晃动,后来就不知道是谁在给我换药了。
大概又过了三五日,我头脑清明了些,却看见了化作人形的小紫,巴巴地趴在我枕旁睡着了,想是碧玉仙把他从青丘送了回来。早知道会闹成这样,不如就留他在那。
千雪进进出出喂了我几回退热的药,我始终没有见到白夜,我有点怀疑救我回来的人是不是他。
可到了夜里,颀长的影子悄无声息地落在门前。隔着不远不近的距离,我几乎能感觉得到他身上的气息。
他就这么不想见我。
换在以往,我是不会让自己憋屈的。
没有谁非爱着谁不可,他不要我,我也不要他就是了,不要就不要,有什么了不起?我不容许我对别人低声下气。然而,我已经不是那个一点就着的密宗小七了,人一旦有了挂念,就会冷静下来,冷静下来,就会去计较得失。
如果白夜只是一时接受不了我是他杀父仇人的女儿,我愿意等到他释怀的那一天。我体会不到他的苦楚,但我可以给他时间。只要他能想明白,什么时候都没关系。
我静静地等着,等来的却是道别。
隔着一道门,他轻声道:“小梨子,你的伤就快好了,我不能再陪你了。你以后——要好好照顾自己。”
我靠在床上,不吱声。
他又道:“我还记得我临走之前说的话,我和白樱之间没有旧情可以复燃,即使她帮我恢复了记忆,我也不会和她有什么。我现在爱的,还是你。我没有变,但是,我不能若无其事地和你在一起了。”
“……你有多恨我?”
白夜沉默了一会儿,道:“我从来就没有恨过你。我只是要去找离,就算没有白夫人,没有你父皇,我还是要去找离的,我不能因为锁情针上刻的是你的名字,就把她丢在看不到的地方,你明白吗?”
他说他爱的还是我,但是他要去找离。
我真不明白。
“找到她,你就能爱她吗?”
“这辈子不行,等下辈子再爱她。我答应过她的。”
“那你答应我的呢?”
“……”
“你说啊。”
“对不起,小梨。”
“你不敢说了是吗?”
“……”
“你不敢说我可以说给你听。我写下的话我不会反悔,就算你这么对我,我也不会。可你呢?沧海桑田,此情不移,我心匪石,不可转也。还没有沧海桑田,你就想走了吗?你信誓旦旦说喜欢我的时候,想过有这么一天吗?因为别人几句挑拨,你就打算把我们的过去忘得一干二净,你对得起你的本心?你的心是怎么样的,你比我更清楚,你摸着自己的心说,你离开我以后,会比现在更快乐、更自由,你行不行?”
横亘在我和白夜之间的,仅仅是一道触目可及的门槛,只要他心一软,抬脚就能跨过。我一口气说完这些,就是要让他在进与退之间,再做一次决定。
黑夜沉寂,我们彼此都能听见对方的呼吸声。仿佛等了一生之久,门缓缓地开了,白夜一身青衣,清癯的脸在月华中显得有些颓然,青灰色的眼中是一道道红色的血丝,可一眼望去,仍旧美丽绝伦。
他说:“再也不会有比在沧澜山更快乐自由的日子了。以后,都不会有。”
以后都不会有,这就是他的决定。
我看着白夜的微红的眼眶,遽然盈满了细碎的光,水波一样温柔。那一点温柔来得快去得也快,一眨眼,就随着他决然的转身烟消云散。
“白夜!”
我猛地清醒过来,怒吼着追了上去。
他走得并不急,但就是不肯回头,我也没有求他,闷着头一路走,终于,他停下来,忍无可忍地叫着:“我说了是我对不起你,你不要再跟着我了!”
白夜从来都没有这么样凶过我。
但我知道,他这么叫,是叫给自己听的,他心里不比我好受。
我们吵过无数次架,先低头的总是他,他让了我那么多次,我不介意抛开自尊,抱着一丝希望,挽留他一次。可我刚靠近他,他就厌弃地推了我一把。
我冷不防撞在了身后的山壁上,转头一看,竟然是那八个字——沧海桑田,此情不移!
呼吸一痛,我哑着嗓子道:“不能不走吗?我们好不容易躲开莲烬逃到了这里,为什么要放弃?”
白夜的目光变得阴鸷,“躲开莲烬?你别天真了,所有的事情都在他的掌控中,他放任我和你在一起,不过是想拆散我和离!我不会接受他的摆弄,你趁早死了心!”
“我要不死心呢?”
我指着依旧新鲜的字迹道:“沧海还没有成桑田,你叫我怎么死心?!这可是你抓着我的手一个字一个字刻上去的!你要是忘了当初怎么说的,站在这里,总该想起来了吧!”
“纪梨,我们都该醒醒了。”
白夜淡淡一笑,伸出手去,一点一点地、慢慢地,把那些字悉数抹平。
石灰纷纷扬扬地落地,顷刻间,唯一的证据也消失殆尽。他对着呆若木鸡的我,轻描淡写道:“你看,什么都没有了。”
我这才恍然大悟,原来所有的承诺,都是说有就有,说没有就没有的。
希望,从一开始就没有。
“我要走了,你也走吧。”
“你走你的,别管我!”
从头到尾,只有我一个人在孤单地坚持。
作者有话要说:不够虐?呵呵呵呵呵呵,别急,还没来。
48第九章 灰飞烟灭
落寞的背影消融在黛蓝色的夜幕中,像一粒尘埃没入大海,杳无声息。远处有流星拖着明艳的尾巴,坠落空旷的山谷,在夜空中留下一道伤痕。
我的眼底盛着两汪灼热的水,模模糊糊地晃动着,还来不及夺眶而出,便被呜呜的冷风吹干。夜静得可怕,屏住呼吸,可以听见山那头海浪的声音,一层一层,哗哗地,却激不起我心头的澎湃。
我不记得我是怎么爬到山顶上去的了。我呼吸着稀薄的空气,俯览着整个沧澜之境,一面是汹涌的海,一面是巍峨的山,海上泡沫翻腾,山上暗香浮动,这么高的山,这么深的海,我没有一丝害怕。
那些痛苦的不痛苦的都已经过去,我蜷成一团,渐渐地平静。
星空如画,我一颗一颗地数着近在迟尺的星星,合上了眼。
我梦见自己终于回到了十年前,安详地躺在一张雕花木床上,手边放着一本未看完的法术书,上面密密麻麻地写着我看不懂的符文。清晨的钟声响起,院子外是稀稀拉拉的匆忙身影,满树的梨花雪一样晶莹,骤然飘到了弯曲的道旁,碾作春泥,清甜的气息随着房门开启,一下子钻入了我的心肺。门口的那个修长的身影,像是六师兄,又像是二师兄,他向我伸出手来,唇角是一抹足以融化寒冰的笑。那微笑宛如最惊艳的时光,最温柔的岁月,最灿烂的相遇,最缠绵的回眸……“阿梨。”轻轻的一声呼唤,我掀开被子,朝那光华盛处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