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拿着招魂幡顺手又给乾隆光溜溜的脑袋敲了一棍子,把他脑门上敲出个大包,咧嘴笑了笑起来。
白无常见他那张比炭还黑的脸上露出一口雪白牙齿,心里一寒,奇怪道,“你为何那么讨厌他?”
白无常瘪瘪嘴,“我当然讨厌他,本来我该今儿个休假的,都准备好要去人界看我儿子的转世来着,可这家伙弄那么个百婆宴,死掉好多老太婆,弄得非让加班,我能不讨厌他嘛?”
白无常也叹息,“这皇帝真不是什么好东西。”
说话间,到了阴阳结界处,三鬼身影倏忽便消失无踪。
皇帝龙驭宾天不是小事情,京城一角,一青衫男子望着天际那颗颓然坠落的帝王星,“没想到啊……”
淡淡的话音还未消散,而原地已经不见了青衫男子的身影。
下一刻,紫禁城里一个人影渐渐清晰,来人叹息道,“没想到,在这个灵气稀薄凡人界竟能遇上同门师妹。”
那拉眼神晦暗,这个人她见过,十几年前在京城茶馆中有过一面之缘。那拉暗忖,此刻此人张口便称师妹,却不知是友还是敌。
挥手给自己布置上数层防御,那拉冷漠道,“道友认错了人,本座可没有师兄。”请不要胡乱攀亲戚。
男子却似根本没见到那拉的防备,淡淡一笑,他的笑容清朗,像和煦暖阳下盛开的迎春。
他柔声道,“道友是否得到了‘洞天福地’的传承?”
那拉双眼微眯,“道友此话何意?”
“道友先别急着否认,在下没有恶意。那‘洞天福地’说起来其实是在下师娘为挑选弟子炼制的,在下幼时曾把玩过不短的时日,所以堪堪能辨识出来。在下想,凭着这关系,在下称道友师妹并无不妥。”
那拉眨了眨眼,压下心头汹涌,“你师娘?她是谁?你师傅又是何人?”
青衫男子意气风发,笑容得意,“我师傅乃是天界法力无边至高无上的天帝,师娘便是师傅的妻子,天后,哦,对了,在你们这个人间界,他们有个别名叫玉皇大帝和王母娘娘。”
那拉心头巨震。
终章
乾隆踉踉跄跄地被不知编号几何的黑白无常像放羊一样驱赶着到了一座桥头。乾隆挣扎着抬起脑袋,骇然发现桥边立着一块形状狰狞,犹如凶兽龇牙的巨石上刻着三个冒着黑气的字:奈何桥。
“不,朕不要过去,朕还没有死。”
乾隆愈加挣扎不休。黑白无常未料及他竟然力道如此凶猛,一时措手不及,险些被乾隆挣脱枷锁。
正混乱间,忽听得对岸一鬼高呼:“快来看啊,那个昏君也死啦!”
话音未毕,桥对面便呼啦啦围了一圈的鬼魂,仔细看不难看出那些鬼大多是满脸皱纹的老头老婆子。
众鬼声势浩大,将桥头堵了个水泄不通。
黑无常看着对岸张牙舞爪等着熊揍乾隆一顿的鬼魂们,转转整张脸上唯一不是黑色的眼白,用哭丧棒捅了捅白无常,“前面鬼太多,我们怎么过去?”
白无常抠了抠鼻,从储物袋里掏出一张茶几两只凳子,泰然自若地摆开了,毫不在乎道,“没事,让他们揍一顿好了,反正那些凡鬼没有什么法力,揍不死鬼的,来,我们先吃点宵夜吧。”
黑无常佩服道,“大哥的主意就是高,小弟恭敬不如从命啦……”
两鬼差就着不远处热闹的大戏吃宵夜,时间过得飞快。等他们俩吃饱喝足,收拾好桌椅板凳,才发现众鬼已经揍了整整两个时辰,却还没有一点住手的迹象。
白无常看看天色,发现时间不能再耽搁了,只得费力劝说众鬼散开。
大部分的鬼都畏惧鬼差,见了他都自动散了开去,但仍有数十个鬼愤恨难消,围着乾隆踹踩蹦跳——的确是蹦跳,因为乾隆那具“丰腴”的身子已经变成了一张贴在奈何桥面坚硬的青砖地面上的画,要不是那两只眼珠子还能动上一动,恐怕没鬼能区别出他和真正的墙画有什么不同。
白无常眉心狠狠跳了跳,他发誓,他收鬼收了几千年,从来没有见过这么惨的鬼。
他吩咐黑无常道,“小黑,你指甲长,去把那家伙揭起来。”
黑无常满脸好奇和惊讶,他摩拳擦掌凑过去,弯腰对青砖上的乾隆伸出了黑漆漆的爪子。
嗯?揭不起来?
他再试,黑爪上锋利的指甲薄如刀片,一点一点刮过去。
令人牙酸的摩擦声夹杂着黑色阴风,在奈何桥头回荡,偶尔有鬼路过,俱都感觉受不了地立马换了道。
良久之后,“老大,揭不下来啊?”
黑无常苦逼地看着自己被磨得只剩下短短一截的指甲,欲哭无泪。
白无常默默地看着黑无常那打磨得及其难看的驽钝的指甲,感觉非常不妙。
“老大,我们现在要怎么办哇?”
地府的鬼魂,都登记在生死簿之上,由阎王手下的千百个判官审判之后送往劳改区域改造或者送去转世轮回。而审判的地点,则在阎罗大殿的千百个审判台。没有去过审判台的鬼魂,除非飞灰湮灭或者得道飞升,否则都要走一遭审判台去才能销案结案。
现在他们俩把这皇帝的魂魄捉到了地府,可是还没有送到审判台,便是未能完成任务。想到地府那变态至极的加班制度,他们这次失误的惩罚,估计得加班三百年才能抹得平。
白无常想到很可能和他无缘的休假和远在罗罗界的儿子,顿觉眼前一黑。
“怎么办?还能怎么办?”
他大吼,“往上报呗,蠢蛋。”
黑无常愣愣地看着白无常化作一阵黑风疾驰而去,心想,难道老大今天来葵水了,这么阴阳怪气?
“艾玛,不对呀,”很快他狠狠锤了自己一记,“老大是男的,怎么会来葵水?一定是我眼睛睁开的方式不对。”
阎王凭空出现在阎君妃面前的时候,她正在沏茶。两只精致剔透的玉盏里,灵茶氤氲,满室飘香。
他一声不响地坐到了阎君妃身前的椅子上,径直端起了其中一盏,抿了一口。
阎君妃优雅地抬头,却险些被惊住。
她发现她的夫君很少有表情的脸上此时神色却有扭曲,嘴角时不时抽搐一下,端了茶盏的手也有些不稳。
她有些慌张,“夫君,夫君,你,你这是怎么啦,发生了什么事?”
阎王一口灌下整杯灵茶,深吸口气,“没事,是小茉在凡间嫁的那个皇帝出了事。”
原来不是什么要紧的事,阎君妃稍稍放下了心。不过,她转念一想,便觉得更奇怪了,“他不过三千凡界中一个普通的皇帝,竟会出什么大事不成?让你堂堂阎王都吃惊成这样?”
“那家伙,哈哈,是太好笑了,真是……哈哈,笑死本王了!”
阎王刚说了几个字,却像是终于忍不住了,狂笑了起来。
阎君妃无奈地上前给他抚胸口,语气嗔怪,“你倒是快说呀,这不是掉人胃口吗。”
阎王为了在手下面前维持冷面威严的形象,忍笑忍了好久,现在终于能笑出来了,短时间是停不下来的。
阎君妃是个急性子,她已经被阎王勾起了兴致,却迟迟得不到答案,不由想要发火,抚胸口的手慢慢变成了拍,然后又变成了大力地捶。
阎王被捶得胸口发闷,忙后退一步躲开,强压下继续狂笑的冲动,断断续续道,“那家伙今天死了,却在到奈何桥的时候被一群鬼堵住,被揍成了一张壁画,贴到了地上的青砖之上,鬼差费劲了力气都没能抠下来,才一路上报到了我这里。”
阎君妃先写没反应过来。“壁画?抠不下来?”她的嘴巴已经张成了“O”型。
“匪夷所思啊,”阎君妃脑海里模拟出对方悲惨的样子,蓦地狂笑起来,“哈哈哈哈,真是太解恨了,让他那么糟蹋我的茉雅琦。夫君,我一定要去看看,是什么样的奇葩,会被鬼这样记恨,对了,我还要马上告诉茉雅琦,让她快些来看热闹。”
阎君妃给那拉发了个传音符,便马不停蹄地跑去奈何桥边围观了。
而这边,那拉也终于了解到,青衫男子道号朔阳道君,的确算得上是她的师兄。
“没想到,原来我的师傅有这么大的来头,只是,现在师傅在哪里呢?为何会这样挑选弟子?”
朔阳道君为难道,“师傅和天后娘娘近来有些不睦,我出来历练之前,天后娘娘便宣布闭关了,没人知道在哪里。”
至于挑选弟子为何用这种方式,他当年也深觉奇怪。那时候他还是个刚修行不久的小道童,机缘巧合被天帝收入了门下,恰逢三千年一遇的蟠桃盛宴,被派到负责宴席的天后身边帮忙,才恰巧接触过天后批量炼制的“洞天福地”。
那拉听完,默默垂眸。她想起她得到传承的过程,好像明白了什么。
她抬头,正要说话,便见一道流光飞至,却原来是额娘给她的传音符。
“茉雅琦,快来奈何桥哦,这边有好戏看,你那死鬼男人得报应了。”
那拉其实已经将乾隆抛之脑后很久了,曾经的皇后生涯就像她的前世,她还记得每一件发生的事情,对那个人一切的爱和恨,随着因果的了却,都已经消逝在风中。那,只不过是个不相干的人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