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就是上次的赤蚺王?”
“就是他!卑贱肮脏的蛇妖,竟然还敢强抢容姑娘!活该今日如此下场!”
“容姑娘伤重后到现在还没有消息,烧死这条蛇妖为容姑娘报仇!”
“报仇!烧死他!烧死他!”
南冥寨子里的村民更加暴动不安,一双双眼睛充满怨毒,恨不得将高台之上奄奄的绯玉晗剥皮抽骨,人群冲击的粗重的铁链摇晃不止,哐当哐当的震彻丛林。
人群后方,几名天道门的道士与青宗的众位猎妖师冷眼盯着眼前暴动不安的人群,人群中已有几名猎手搭弓张剑,挽弓如月,指扣翎尾,眯眼盯着钉在十字架上的绯玉晗。陡然间,杀意弥漫,凛冽冰冷的箭锋如流星疾驰刺破空气,直逼绯玉晗的胸口而去!
滕罗容颜异魅,已不是当初落魄的少年,星眸微眯,见此情形,身影如鬼魅般倏然上前!动作快如闪电!
“住手!”
滕罗嗓音冰冷阴戾,猛然伸手,一把抓住了离弦的弓箭!冷冷的瞥了一眼旁边的几名猎户。
几人眉头紧皱,不服道:“你别以为仗着医术就了不起!竟然维护这等妖孽!”
“他也是蛇妖!当然本性难改!”一名中年猎手一把扫开滕罗,拉开长弓,不理会他的阻拦,数只羽箭嗖的一声,齐齐射向绯玉晗!
滕罗碧瞳妖竖,正要去接,不曾想,周遭已有数人连连射出数箭,他匆忙制止,冷厉道:“诛妖台岂是你们能放肆的地方!还不给我住手!”
滕罗厉声吼出,周围几里几乎都能听到他愤怒的声音,他是这附近疯狂的人群中唯一清醒的人,也清楚绯玉晗的另外一个独特的身份,即使是为了人群口中所言的容姑娘,他也不能坐视不理。坐镇的九位长老眉宇微凛,冷眼瞥了一眼垂着头的绯玉晗。
他好像什么都听不到,一只破风箭羽“噗”的一声闷响,直直插入他的胸口也毫无所觉。
苍白的唇角溢出血丝,绯玉晗缓缓抬头,看了一眼喧哗的人群,墨蓝的竖瞳穿过人群,看到停在不远处的青宗和天道门弟子,沙哑的嗓音干涩而轻蔑,冷笑道:
“卑贱的蝼蚁,有本事即刻杀了本王,难道只有这点本事?”
绯玉晗话一出口,犹如冷水浇入沸油之中,立刻引起强烈的反弹!
“杀死他!”
“杀了他!烧死这条蛇妖!”
噼里啪啦的石块如雨一般砸向绯玉晗,潺潺的液体流淌,眼前一片血红,整个世界都是血的颜色。
“烧死蛇妖!烧死蛇妖!”
“烧死他为容姑娘报仇!”
人群中这个熟悉的名字再次出现,引发强烈的波动,人们几乎是目眦欲裂的呼喊着为当初的容姑娘报仇,这个催他命的名字似乎引起了绯玉晗的些微反应。
绯玉晗微微颤抖,缓缓闭上眸子,任由各种石块树枝砸在身上。
心头升起一种荒谬感,很多东西在脑海中旋转,他曾经甚至吃自己的吃醋,只因为夭夭那般的在意,在意那个子玉,她心心念念的夫君。
夭夭没有死,她来找他了,她在意的人原来一直都是自己。
这个认知冲击着他的神智,铺天盖地的狂喜几乎要淹没他。然而在他睁开眼的那一刻开始,他便已经看清了事实。
青修曾告诉过他,为何夭夭没有心跳,没有内灵,却和常人一样。青修告诉他,夭夭不属于这里,终究是要离开的,当上一世的命运再现时,她的任务就完成了,她便会回去,不用再停留在这里。
他一直不明白,可如今还有什么不知道呢?
她说,她来找她夫君,她说她夫君已经死了,她还说过,自己与她夫君长得一样,一样是赤蚺……
她来找的,原来一直都是自己。
都是自己!
夭夭怎么可以这么傻,竟然跑到这样的时空?稍有不慎,便永远无法离开,随着这破碎的不存在的时空消失。她是不一样的,她不属于这里,一旦时空崩塌,时间扭曲,不属于这里的生灵,生魂将四分五裂,永远无法转世。
他一死,夭夭就可以恢复正常,她可以回去了,再不必在这一百年前的时空逗留徘徊。
意识到这一切,绯玉晗不自觉的露出笑意,从心底散发的甜蜜,无论如今是怎样的情形,哪怕自己真的与上一世一样的命运,他也没有丝毫的怨愤,他已经很感谢上天,让他在最后这一刻明白这一切。
夭夭是爱他的,已经没有什么比这更好的,她一直想告诉自己就是子玉,她不自觉唤出的名字,每每想到那声声的低唤,再大的痛苦,他都能够忍受。
他不知自己昏迷了几日,当初喂给夭夭的迷神已经够夭夭睡七八日,他不希望她看到自己这般狼狈的模样,他一死,夭夭醒来时就回到璃儿和凌儿的身边。
他和夭夭的两个孩子,如今不知他们长大了没有?有没有顽皮?他们那么黏自己的母亲,没有母亲可怎么好?
绯玉晗没有看一眼喧闹拥挤的人群,目光瞥到乌铜般铁黑的地面,繁复旋转的花纹已逐渐幻化成烙铁般的火焰铁水的赤红,在凹槽中缓缓化开,逐渐向四周扩散,温度逐渐炽热,隐隐有暗红的光芒从地底升腾而出,绯玉晗唇色更加惨白无血色,没有染血的半边侧脸与那浸染血红的半张脸形成了森然的对比。
火焰蓦然窜出!从层层叠叠的图纹中跳跃而起,瞬间包围绯玉晗的四周!
“啊呀!”
人群一阵惊呼,灼热的温度如同岩浆喷涌而出!将围观的众人脸色映的通红,躲避不及被殃及的寨民甚至能闻到发丝烧焦的糊味,纷纷惊叫着往后躲避。
火焰腾起,映的天边的晚霞愈发璀璨,半边天空的火烧云如血一般妖异。翻滚的火焰灼烧着每一寸肌肤,蚀骨的疼痛袭来,惨白的脸汗水和着血水混合,眼前是血和火的颜色,天地皆红,好像他们成亲的那一日,火红的绸子热烈美丽,新娘那一身火焰般的凤冠霞帔,惊艳了一室光辉……
“娘……娘子……”
绯玉晗眼前更加模糊,只有争闹拥挤的人群喧哗声、叫嚷声,推挤后退的声音,还有咒骂欢呼的声音……
·
怎么会想到死?子玉要是死了,我当然就改嫁了,谁要当寡妇?
你这么难看,我看着你就咽不下饭,以后不要在我面前晃悠!
傻子,以后谁欺负了,你就告诉娘子知道吗?
·
声音逐渐远了,好像很遥远的地方传来。
他想,他是真的要离开了。
赤红的火焰如岩浆淹没了巨硕的蛇躯,高台之上一片火焰的妖红,他没有丝毫的反抗,只等着这一切的到来。
远处,凌云之上,青山看着这一幕,目光不自觉的看向一旁的雪衣银发之人,凌乱飞舞的银发如仙似雾,幽深淡漠的眸子映着漫天的火焰,那翻天的大火好似燃烧在他眼底,飞舞的长袍烈烈扬起。
“赤蚺王如此轻易被诛,倒是出乎我的意料之外”青山冷声皱眉道,总觉得这件事似乎哪里透着古怪,青宗与西蜀赤蚺王斗了多年,却从未讨到便宜,不知为何,上一次蛇潮之后,接到天道门的讯息,青宗数名二代弟子就将其轻易擒获,怎么不叫他心中怪异?
墨渊静静看着远处蔓延的火焰,颀长的身躯在风中透着冷冽与单薄,心底一片冰凉。何等相似的情形,多年前,也是这样的地方,也是诛妖台,也是绯玉晗。那一场烈火烧尽了他的希望,掩埋了天道门不堪的秘密,也诛杀了他最爱的人。
青山见墨渊不语,不知想起什么,又道:“前几日的桃灵应该快苏醒了,她是你引来的吧?”知道利用自己的血来断裂锁妖链的人不多,而面前的墨仙尊明显就是其中一个。
墨渊薄淡的唇微抿,透白修长的指微白。“是我让璃儿去的”
青山浓眉拧起,他隐隐感觉到事情哪里不对,那位桃灵不要命般冲进青宗血池之地,甚至不惜以血解锁,分明就是想救赤蚺王,虽然当时情形是蛇妖突然恩将仇报,但他总觉得后来的事件透着不明的意味。
厉师叔本来一剑便会杀了那昏迷的桃灵,但是好巧不巧的,当时千钧一发时刻,他眼看无法救那位女子,这蛇妖却突然挣扎着从黑水池中起来将厉师叔撞入冥灵血池,无形中救了那树灵的命,不知是巧合还是别的什么缘故?
今日诛妖台的冥灵骨火烧起,不知那位知不知道?而且西蜀赤蚺王被诛这么大的事,蛇群竟然没有丝毫的动作,就连凤氏的那条青蟒也完全没听到动静,太不符合常理了,恐怕也是天道门暗中做了什么手脚。
墨渊雪白的长袖迎风漾起,寸寸银丝环绕清皎绝俗的容颜,温煦的眸子此刻深邃如寒潭,一眼看不底,他的目光与火焰中的绯玉晗直直对视。
绯玉晗只看到一抹刺眼的雪色,那凌风而立的身影依旧是数千年来高高在上,不可高攀的模样。登临神坛多年的墨仙尊,是众多妖兽仰望的神诋。他曾经甚至一心修炼,只为超越他,如今想来,在遇到夭夭的那一刻开始,命运才开始向不同的方向运转,如今,他才知道自己想要的是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