朔隐单手托着下巴,看了她好一会,掀唇一笑,手腕在她脑后一抽,弹指便将她挽好的发髻散开,而他手里却是多了一支黑玉簪。
单手握住黑玉簪,指尖轻拨锐利的簪尖,朔隐收起笑容:“姑姑今后倘若不想被我认出,至少先将我赠予你的这把玉簪匿去,这可是象征我黑族的标志,旁人或许不识,但黑族之人莫不知佩戴此簪便是黑族的天妃。”
话都说到这个层面,朔隐自然清楚她乔装打扮成极炎妃子这个事实,素练缩了缩脖子,小心翼翼地往旁边挪了挪,顿时觉得很不妙。在自己的未婚夫面前,扮作其他男人的老婆,天底下可没有几个男人能这么胸怀大度,能顶住这么大一顶绿帽子,于是素练的脸绿了。
朔隐依然很轻松地摇着羽扇,细狭的眼眸淌着潋滟的光,犹如流水一般清澈,往日妖孽般绝美阴郁的容颜很是闲适地舒展,像是在享受朗风明月,随后他羽扇一合,嘴角勾出一抹冷笑:“姑姑在长林丘被尊为女帝,位分极尊,向来为男仙所服侍,从未在人下,倘若姑姑果真如此喜爱极炎,我大可以施点手段让极炎入长林丘服侍您。”
素练被呛了一下,她的这位未来夫君不但没有生气,不但没有对她施行家暴,还反过来要帮她出谋划策,盘算着怎么把美男弄回府里给夫人嘿咻嘿咻,妖孽的名号真真不是盖的。
素练连忙摆手道:“那个……你误会了,一时半会也解释不清,那些有的没的,你可千万别乱来啊。”她绝对相信,只要朔隐想做,别说是极炎,就连天君的太子都有可能被他弄来侍寝。
朔隐嘴角素来带笑,但绝不是暖如春风的笑意,更多的是扯着诡异弧度的阴笑,所以朔隐此时呈现出来温柔体贴,令素练更加为之胆寒,他究竟又在打什么鬼主意?
素练还想再说些什么,极炎却不知何时回来了,在她肩上一拍大笑道:“阿素你家里养的小鬼很是难缠,就连九绡镇住他也费了不少力气。这会我已让九绡送他回北庭了,你在这只管安心。”
本想说一些给你添麻烦之类的客套话,思量了片刻,素练最后只拱手低头向极炎行了大礼,说了一声多谢。
朔隐轻敲扇骨,却是低低地笑出了声:“我听闻极炎公子素来爱喝花酒,从不过问旁人闲事,今日一见,似乎并不怎么符合啊。”
极炎也笑了笑道:“黑族殿下说的极是,但阿素于我并非外人,稍微做些举手之事,也是应当。再者在我管辖的境地发生骚乱,倘若不及时处理好,传了出去可是要叫人闹笑话的,你说是也不是?”
朔隐迷离着眼,走近几步,媚惑地以指尖抬起极炎的下巴,抿唇浅笑:“自然。不过……阿素既是本君的内人,又与你关系匪浅,算起来你与我也无须如此见外,黑族殿下这种无谓的称呼能省便省了,今后叫我隐便可。”
比女人更加妖娆,比女人更懂得调情,比女人更美的脸,朔隐的形体修长本就比极炎来得纤瘦,从素练的角度看过去,朔隐几乎是拥在极炎怀里,娇柔地喘息。
这世上比女人更加妩媚艳丽的男人,怎么可以有比女人还要妖媚的男人?素练瞪大眼睛,下巴都快要掉下来,为什么她反而觉得这样的画面很是般配?同样俊美的两张脸容,自家的相公在和别的男人调情,她可以吐槽吗?真的可以吐槽吗?
素练觉得糊涂,连伦理观都快被颠覆,一时半刻竟没有反应过来。
朔隐将唇俯在极炎耳畔,轻轻吹了口气道:“真不愧是四庭太子之首,即便发现了姑姑她不是姑姑,也决定帮她一把么?”
极炎本就不在乎道德廉耻,既然朔隐要做戏,那么便顺势在朔隐腰上搂了一把,贴近他的脸面,仿着朔隐的句式道:“你不也是么?即便知道阿素她不是阿素,也决计不顾后果的娶她为妃。”
哈哈哈……极炎开怀地大笑起来,朔隐一展羽扇,半遮过脸容,眸光一暗,冷笑道:“极炎公子竟如斯有趣。”
“你也很是有趣。”极炎随意地勾住朔隐的肩头,哈哈笑道:“高山流水,知音难觅。懂我之知己,更是难求。”随后极炎伸手一摊,有请朔隐落座。
仙娥也过来引领素练入座,坐的是极炎旁边的位置,很显然她假冒的这个阿初很得宠,位次竟然仅排在四庭太子之下。
虽然不知道极炎把阿初弄到哪里去了,但很肯定的是,阿初一直到宴会结束也不会出现。
素练的左面是极炎,再过去是朔隐,在她的正对面坐着西庭太子曜魄和从未一见的东庭太子苍仰。据她查到资料,苍仰与其他三庭的太子不同,五万年前就已历过仙劫,白日飞升,如今承了东庭帝位,号苍帝。
但作为四庭太子中唯一的一位帝君,苍仰的做派并不像想像得那般奢华。他穿得十分质朴无华,一袭麻布青衣,手里执一把短笛,仅腰身上别着一把象征身份的碧色玉如意,但简朴丝毫不影响他与生俱来的贵气,相反的却是将他的气质衬得益发高旷秀远。
似乎,在哪里见过这个人。
在素练看向他的时候,他很有礼貌地持起酒杯,与她遥遥地一敬,仰头喝尽,然后轻轻摇了摇杯身,朝这边微微一笑,便又转开去一一敬过其他仙人,动作做得恣意洒脱,却又不失分寸。
随着与会仙人悉数坐下,会场内缓缓奏起了低沉的琴音。一位身着赤红华服,头戴十二旒冠冕的中年男子缓步走了进来,极炎只随意地执起一只酒杯笑道:“老爷子,你来晚了。”
中年男子脚步一顿,睨了一样极炎,朗笑道:“你这个不肖子。”他的五官与极炎几分肖似,眉目飞扬绰约,只神色更加深沉内敛,此人便是极炎的父君,南庭仙君。
传言南庭仙君年轻时,也是个桃色风流种,四处留情,倒是欠下了不少风流债。如今过了几万年,人是安分了不少,只专心爱着极炎他娘一人,早前欠下的债只当视而不见,恨得与他有过纠葛的女仙牙痒痒,当然这都是道听途说来的八卦新闻。
既是雅乐会,自然少不了高雅的器乐助兴。而整个南庭乃至整个仙界,能冠之以“天籁”之名的,唯有现今这个天君的御用乐师,司乐神官鸢洵。
传言他以出神入化的技法,将凤凰琴弹拨得犹如化境意绵,所达到的境界百万年来竟无人可以超越。只不过他为人寡淡,又不喜与人交心,待人也十分严厉冷淡。
此刻他左手按在弦上,右手走弦时快时慢,眼神冰冷高雅得犹如山巅不可采撷的泠月,一双眼睛始终漠然地专注着指端的七弦,而罔顾其他。
一曲终了,鸢洵同时虚按下七弦,调整好气息,才抱起琴走到南庭仙君座下。即便面对的是南庭最长的仙君,他依然没有行叩拜大礼,仅仅是微一低头道:“我谨奉天君之命前来助乐。”
南庭仙君挑了挑眉,瞳孔微缩,居高临下地看着鸢洵,神采间带着与极炎一样的不拘与玩味:“有意思,司乐仙官有请入座。”
鸢洵方才不过是随意挑了个偏席的桌榻,以便坐下弹琴,眼下宴席即将开始,作为代表天君的贵宾,自然不可能被怠慢。
鸢洵应声谢过正准备往席间走去,猛地望见自己的座次,眉头一皱,脚步却不自觉地停了下来。
素练看见鸢洵停下脚步,又转头发现自己旁边的位置是空的,算是明白鸢洵犹豫停下的原因。
为什么这么堪堪不巧地被安排在她旁边!
鸢洵看起来好像吃了姑姑不少的亏,也不知道姑姑从前到底将他怎么怎么了,他看起来也好像很痛恨她一样。
这次宴席是极炎一手操办的,座次也是依着极炎的随性一个一个紧挨着坐的,为着互相盛酒的时候也较为方便,只是因为挨着的距离十分近,便免不了衣袖肌肤的触碰。
鸢洵是无法忍受和一个毫无贞洁的女人保持这样近的距离吧,他会不会一怒之下,就当庭揭发出她的真实身份?
素练有点儿担心,但担心过后,又想到担心那也是多余的,毕竟嘴巴长在别人身上,大庭广众下,她想阻止也是有心无力,于是便闭起眼睛,听天由命。
横竖就是被人鄙视一通,连带着骂着不知廉耻的难听话,反正又不会掉一块肉,但多少心里会有点不舒服。
这时候极炎突然笑出了声打破僵局,他持起长筷将一口青瓜送入口中,才将竹筷在盘上一敲,发出清脆一声:“鸢洵,你从方才便一直盯着我家夫人瞧,可是无礼了。”
鸢洵冷冷瞧着素练,当然不是因为她是多么绝世的美女。闻见极炎的话,他冷笑两声,拂了拂广袖,席地坐下,才向着南庭仙君道:“我在这抚琴便可。”
所谓子多若父,极炎的性子随意过了头,南庭仙君亦是个极为自在之人,丝毫就没有仙君应有的架子,连坐姿也是懒洋洋地歪在上座,单手斜撑着扶手,笑吟吟道:“司乐神官请自便,在我这里没有规矩这种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