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恨意!
他恨我!在这一瞬我无比确定,李瑾辰非常恨我!简直将我当成了头号大敌。便忆起前几日我与他还有说有笑的一同下山采药,原来,这三界六道总有那么一些人懂得伪装。
而这个懂得伪装的人,此刻正双手紧握住那把上古第一利刃。但他显然很害怕,却不知到底怕面对一个被他偷袭致死的人?还是害怕面对自己?!
本空空的脑袋瓜,却因李瑾辰开始转动手腕,令那把短匕首在我肉身子内拧了个圈儿,而无比清醒。
我勉强勾唇角,就忆起当初李岱将法力送我时,隐藏在黑暗中的那双眼。他折身狂奔离去时,最后一个眼神,如今想来却是满满的恨意与绝望了。
不在乎?嗬,真的不在乎么?!
天下间为人爹娘的,只知用自己的标准来衡量、掌控孩子,可曾想过孩子的感受?可曾深入过孩子的内心?
我也是为人母的,也有一双儿女,但我又为他们做过多少?我可配为人父母?可曾尽过一丁点责任?
心中便有一丝痛意蔓延,肉身子突然觉得冷,明明已是初春了,明明该越来越晴朗暖和的天气,为何突然寒冷下来?
彻骨的寒意袭遍周身,我却勉强吐出话来:“我知晓你为何恨我。”
李瑾辰只是紧紧地握住匕首,他的唇紧抿,一张如朝阳般的脸面上,如今只有仇恨。他这个年纪,本该无忧无虑,却为何过早的失了本真?
“其实,你爹很疼你——”
彻骨的寒意已令我每说出一个字,都要用尽浑身力气。但我仍将李岱最想说的话转述,虽然李岱从未对我言讲过,但我就是知晓!
那双紧握住匕首的手便开始颤抖,剧烈的颤抖令李瑾辰几近疯狂:“不可能!不可能!”
“他之所以对你严格,只因他爱你!”
“你胡说!他不爱我,他从来都不爱我!他只是讨厌我!讨厌我是个四阴人!讨厌我亲娘其实是条蛇精!”
“你知晓你娘的事儿?”
“是。我知道,我早就知道一切。可笑的是所有人都以为我不懂,可我却比谁都清楚!”李瑾辰深吸口气,胸膛因急喘而不停起伏。
他本紧抿的唇突然向上勾起,扬起个残酷笑意来:“我不但知道她的事,我还是亲手杀了她的人!”
他开始疯狂大笑,突地将思无涯再转了个圈,想必看到我因极度痛苦而扭曲的脸,他那张年轻的充满仇恨的脸上,竟浮上一丝痛快之意。
“很痛?”
“我只是吃惊。”
“你夺走我一切的时候,想没想过我也会痛?!”
“我只是替你爹娘痛心。”
“收起你那丑恶嘴脸吧!装什么救苦救难的观世音?告诉你,没有人可以夺走属于我的东西!就算我亲爹亲娘也不行!”
我很想反驳他的,可方张口,便觉一阵撕心裂肺的痛。思无涯不愧上古神兵,乍刺入时我竟觉不出有多痛,只是深刻体会到它的彻骨寒凉;而当我猛然惊醒,不再只关注它的酷寒时,却发现早已无力回天。
但我,本已觉这三界六道无趣得很,所以死不死,其实对我而言,并非多可怕的事儿。
李瑾辰一直在关注着我的表情,此刻显然发现,我已无力再说出一个半个字来,兴许很快我便会死去。于是便急促了笑了笑,加快语速,道:“李岱既然嫌弃我,嫌弃我娘,为何要种下我这个孽/种?既然把我抱回来养着,为何只肯与我师徒相称,却不肯认我?明明知道这场天劫无法度过,为何要将一身功法传给你这个外人?他宁可便宜别人也不肯令自己的亲儿子受受惠,都因为我是个四阴人!”
“可四阴人又怎么样?他瞧不起我,这些年无论我做的多好,他都不肯正眼看我!但我不在乎,因为我有‘它’关心我!只有‘它’才能给我想要的一切,只有‘它’才能带领我们到达理想世界。”
他越说越疯狂,一张脸因为夸张的兴奋严重扭曲。但我只是心惊,又是‘它’!李瑾辰,这个看起来十分乖巧听话,甚至还未褪去青涩的孩子,居然为了‘它’而杀了亲娘?!
但更令我惊讶的事却在后面。
就听他又道:“我不但杀了我那所谓的亲娘,就连太乙山的火,都是我放的。”
“三味真火?你何必做替死鬼?”
我挣扎着说出话来。即便如我这般痴笨也知此次太乙山的火是三味真火,而且太乙观内有大小道长无数,玄空洞内又有活了几千年的老祖美人,凭李瑾辰一人之力,怎么可能做到又是放火,又是灭门?
一定有人在帮他!是‘它’么?究竟谁才是‘它’派出的刽子手?
李瑾辰显然未料到我会如此说,便呆了呆,旋即大笑,但那双眼中,却毫无笑意,反而满是惊恐。
“瑾辰,其实你是个好孩子。你爹之所以将法力传给我,只因他觉得你年纪太轻,担不起这两股真气。他只希望你更单纯的活着,希望你可以一步一个脚印的走下去。瑾辰,我知晓,凭你目前的修为,根本无法杀了你亲娘,更不可能一个人将太乙观毁了。而且你娘死的那晚,你整夜都守着师父,不可能分/身!”
说罢这一大段话,便呕出一口血水子来。我知晓自己已是强弩之末了,但我仍想努力,努力将这迷途的孩子扯回。
“瑾辰,师姐深信你是受了‘它’的蛊惑。师姐深信,你娘从未抛弃过你。”
我只觉浑身冷汗一股子一股子冒出来,而费了好大力气垂首,我又道:“你看,我怀里的珠花就是你娘给你的。”
“珠花?”
“是,珠花。”
李瑾辰满脸怀疑,却终是忍不住伸手,将我怀中的珠花掏出来。乍一见那珠花,他一双眼中便起了雾气。只是痴痴瞧着,良久方问我:“真的是我娘留给我的?”
“是,你娘临终前托付给我的。她说你本性善良,只是一时行差踏错,只要肯回头便一切未晚。”
“真的不晚?”
“真的不晚!或者,你先告诉我,到底受谁唆使?李岱呢,你爹可还活着?”
李瑾辰显然很犹豫,我便见他一直紧握住思无涯的双手松了松。正要松口气,他却猛地又握紧思无涯,怒道:“你骗人!你一向喜欢说谎,就像那日你骗我草药可以治李岱的病一样,你只是花言巧语,令我们父子关系更差,你也好坐收渔人之利。”
他恨恨将珠花掷在地上,咬牙道:“我恨你!你到底知不知道,你就是师父的天劫!你故意将我娘的珠花揣在怀里,你明明知道三界六道只有红摇才有那朵珠花,只有那朵珠花才会发散出断肠香来!你明明早已料到师父闻到断肠香后会做出的反应!你故意布这样一个局,只为了骗师父将法力传给你。四阴人怎么了?!你也是四阴人,我也是四阴人,可你为什么事事顺心,为何我就举步维艰?!呸!见鬼的太乙山第二代掌门人,见鬼的掌门师姐前辈。花锦绣,你去死吧!”
随着最后一个字出口,就见李瑾辰猛地双手一较力,却是生生拔出思无涯来。
登时,血水子扬起,漫天漫地,活活令我眼发花。只觉这血雾,竟是此生见过的最美的景致。
心就空了。脑中的要命空白随之到来。我觉得自己正缓缓倒下去,以一种仰面朝天的方式,兴许片刻后就会摔得很难看,然后化作一具冰冷尸体,或者一把飞灰。
死,原来可以如此简单……
疼!
浑身每一块血肉都疼。钻心的疼。
冷,彻骨的寒冷袭遍周身,兴许是因为,正有哪个,轻轻掀开我衣衫?
热,似在冰天雪地的湖面猛地淋一大桶火油,那种冷中有热的感觉,令我无比难受。很想睁开眼,可是任由我如何努力,只能将眼睁开一条可怜缝隙,甚至就连这条可怜缝隙,看到的一切都是模糊。
眼前有道模糊影子在晃动,他似乎正忙着何?似离我很远,又似乎很近?!片刻后便晃荡到我身旁,弯下腰去,缓缓的自怀中掏出一把匕首。
心一凉,我到底是死了还是未死?不会都是死人了,还要再挨几刀吧?!传说茅山有种阵法,可以令那屈死的人,每日每夜不停重复临死前最后一刻所受的苦。莫不是李瑾辰已恨我至此,竟是用了此种阵法?
但太乙山似乎与茅山并无关联啊!李瑾辰不会懂得茅山术吧?
我很想睁大眼看清楚这个人是谁,只可惜无论我如何努力都做不到。我只觉这道身影无比熟悉,熟悉到不知已在我心底种下了多久。而且我随即发现,这个人掏出匕首,并不是要多给我几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