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声凄怆彻骨,悲厉刺耳,宛如子规啼血,夜鸠嘶泣,又似掺杂着尖锐的自嘲,酒醉的癫笑,不知是质问着祈云修,还是在对老天的控诉!
那一刻,祈云修被他眸底闪烁的深刻的痛意深深震动了,许久,唇,缓缓地启开:“你杀了我也不要紧,只是,不要伤害了她之后,再去后悔……”
封衣遥纯黑的瞳仁缩动两下,怔怔盯着他,迷蒙了后又清明了,原本紧抓他衣领的两只手,突然近乎失力的松开……
他摇晃起身,望着祈云修,祈云修也在望着他,像一场天翻地覆后的平静,一个深邃如潭,一个明净如镜,只因爱着同一个女子,各具坚持,互不退让,千万思绪,无言而复杂,一切,只有他们自己才能懂。
最后,封衣遥一言不发地转身,消失在园廊尽处。
而祈云修精疲力竭地躺在草地上,眼睛里映着碧蓝的天空,那破开乌云的阳光分外刺目,莫名地,就想落下泪来。
孟湘环被霜儿大呼小叫地吵醒了,待到厅堂一瞧,简直看傻了眼。
祈云修正被鹊儿强制按在椅子上敷药,原本好好的一张俏脸,此际竟变得鼻青脸肿,头发散散乱乱,向来纤尘不染的白袍也被泥土污成了灰黑色。
孟湘环眨了眨眼,随即像只兔子似的跳起来:“我的天爷,你这是成了副什么鬼样子?”
祈云修淡淡道:“我没事。”
霜儿摇头叹气:“怎么没事,险些就破了相了。”
孟湘环第一个反应,莫非这小子又发失心疯,一时想不开跑去撞墙?但随后又迸出的一句是:“有刺客?”
霜儿与鹊儿对视一眼,心领神会,谁也不敢多说。
孟湘环这才明悟,这里是妖魔毕聚之地,普通之辈岂能轻易混入?况且在西月宫,还有谁敢胆大到跑来他的地盘里惹事?
明白后,孟湘环头疼地抚抚额角,见鹊儿上药时,祈云修眉心尖尖地蹙起来,不禁嫌她笨手笨脚,挥了挥手:“哎哎,还是我来吧。”
祈云修觉得别扭:“都说没事了。”
孟湘环也不理他,径自坐到旁边,用棉花蘸上药水,擦上他眼角绽开的血口,虽说是个大男人,但动作之间,却也透着几分女子般的心细。
伤口受到刺激,祈云修打了个激灵,见对方不说话,便也把目光默默移向了窗外。
许久……
“你如果想问什么,就说吧……”实在受不了他在旁边的唉声叹气。
孟湘环到底忍不住了:“死小子,你究竟惹出多大的乱子来……那个人,他居然会亲自动手……”
祈云修回答:“他是想杀了我的。”
孟湘环暗震,前后一联系,已是心头雪亮,想他一夜未归,竟是出了这种叫人难以启齿的事,不禁大骂一句:“糊涂!”
祈云修嘿嘿地傻笑:“就像你所说的,在她面前,我一直像条狗一样,被她勾勾手指就跑过去了。其实,我算是什么东西呢?”
孟湘环觉他一夜之间有些性情大变,喟叹道:“换做以前,我还当你会乖乖的任人宰割呢。”
祈云修两手环抱住身体,仿佛很冷一般,低低的带着无可言状的哀痛:“ 我也是人,真的痛极了,也是会急的。”
……
花叶被踩在脚下,一地残香破碎,封衣遥身影踽踽,一跌一晃地走着,衣斜发散,头破血流,眉梢嘴角处都是伤口,脸上脖颈显露着一块块青紫淤肿,漂亮的嘴唇裂开了皮,血还在往外渗着,舌尖稍稍一舔,便是腥涩的味道。那时天光照在他身上,说不出的孤寂萧索。
他来到花以怜的门前,静静看着那扇门,却不敢推动。
那句绝情之言,好比刀割上心头,一下下地切成块、切成条,切成各种形状,最后再狠狠地剁成粉末!
好想……好想看她一眼啊……
封衣遥全身抖索起来,伸出两只手,然后将脸、将身体,整个人,轻轻贴上木门,指尖摩挲着上面的纹理,幻想着她就在眼前,幻想着正拥抱着她,唇贴上来,亲着、吻着,用脸磨蹭着,得了癔症,发了疯,眼泪不停地往下流。
怕那人听见,怕那人知道,那泪,低卑的,像是血枫上的一点烟灰,无声地落在了虚无中。
65意乱
小婢手举过头,端着一碗桃花羹,纵使对方近在咫尺,也不敢抬头窥视那张容颜半分,红衣、黑发,美得似能给世间惹来一场无望的灾祸,生怕那一刻凝眸,从此便是丢魂失魄,相思断肠。小心翼翼地开口:“尊使请用……”
偏阁内,封衣遥抱着怀里的一件绯橘衣袍,修长的手指是雪昙花的白,正将上面的一针一线摸得仔细,动作专注轻柔不可言诉,仿佛那是自己的血肉,空气里无端端就多出了几分眷恋缠绵的味道……
三天了,他什么也没干,枯坐在这里,抱着这件衣袍,重复着这个动作,至老、至死。
小婢又是低唤一声:“尊使请用。”
封衣遥动作顿滞,眼角余光宛如流动的水色波纹,斜斜地睨了过来,声音却冷得毫无温度:“拿走。”
小婢踌躇,尔后一壮胆:“尊使这几日都未用膳,还是吃……”
“哐啷”人连碗都被拂到地上。
“我说了拿走!”眸中闪着狂戾的光绪。
小婢吓得瑟瑟颤抖,平日只知他为人冷漠,如今近到身边伺候,不晓竟如此喜怒无常,心中即是害怕又是委屈,慌忙收拾完地上的残片离开。
“等等。”封衣遥叫住她。
小婢又回过身:“尊使还请吩咐。”
仿佛有些犹豫,本是冷漠的声音,竟带着一点紧张:“她,她吃过了没?”
小婢闻言,摇摇头。
封衣遥手指拢紧,神色一时慌了开,嘴里自言自语地嘀咕着:“还不吃?怎么还不吃……”
小婢哪敢多问,只是回答:“花姑娘不肯开门,只说把饭放在门口就好了,可是接连两天,我看都没有动过。”
不吃饭,一直关在屋子里,这不是在折磨自己吗?
封衣遥越想越着急,想得脑子都乱了,整个人坐立不安,有些神经质地踱来踱去,最后突然恨起来,一路冲到她的房前。
房门始终紧闭,他胸口一阵急剧起伏,随即决心一下,单掌蕴力,将门震开,径自闯了进去。
纱帐朦胧,半遮半掩,床边,正静静地坐着一个人,纤薄而幽渺,恍若月的影子,一不留神就会滑入夜色,隐匿无踪。
一柄银亮短剑抵在喉处,只在下个瞬间,便是揉碎桃花,惊红满地!
眼前一幕,好比铁火烙目,深深刺痛了封衣遥的眼睛——已经连恐惧是什么感觉都不知道了,只当是自己……灰飞烟灭,在这世上彻头彻底地毁灭了!
他右手出袖,飞甩金丝,迅速缠住那人的手腕。
花以怜执剑手臂被往外一拉,五指松动,短剑“砰”地滑落至地,而雪颈肌肤上,已是划开一道惊心触目的血痕,只怕再深一点,再晚一步,便是无法挽回香消玉损的局面!
花以怜表情呆滞,眼神恍恍惚惚,整个人好似灵魂出窍,从头到尾,根本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一般,短剑掉落,身子斜歪着倒在床边,人却仍旧傻傻的,毫无所觉,毫无反应。
耳畔蓦然响起一声嘶哑的惨叫,悲沉哀极,亦如被万箭穿心的困兽,撑开枷锁,号断天涯,是什么破碎了,鲜血淋漓地拖了一地……
那人直扑上来,指甲几欲抠入血肉里,纤瘦的肩膀传来剧痛,身子都痉挛了,花以怜眉尖纠紧,终于痛得清醒,昏暗间,有浓浓的血红色,是鬼一样的眼睛。
“你做什么……你、你竟然……”封衣遥难以置信地看着她,惶恐到整张脸都扭曲了。
一眼相望下,恍如隔了千年万年,直直望透骨髓,痛彻心扉,花以怜阖目,两痕清泪滚落而出:“我身已不洁……无颜再面对你……”
她失去贞洁,没能为他守身如玉,清清白白的身子上有了污点,自知愧对于他,今后还有什么颜面存活在这世上?
浑浑噩噩了三天,终于坚定了那个念头。
封衣遥“啊”地一声嚎叫,把她压在床上:“你要死,你竟然要死,你竟然……竟然要离开我……”
胸口破了,心脏裂化,难以承受的悲恸让他近乎处于崩溃,眼里的泪化成深红的血,纱帐、床柱、还有眼前她的脸,所有景物,都蒙上一层重重的猩红,好似坠入了血染无边的海洋中。
错乱癫狂的光芒在眸底闪烁,他低下头,狠狠咬住她的脖子。
花以怜瞪大双眼,是被钉死纸窗上的蝴蝶,身体在那一刻僵硬。
牙齿咬住细白如瓷的肌肤,越来越深,一圈鲜血渗了出来,依旧不肯松口,似乎要吸干她的血,吞掉她的肉,把她完完全全的吃掉,连骨头都不剩!
“唔……”花以怜用手抵住他的肩膀,痛得发出呻-吟。
“你如果敢死,我就杀光所有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