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王看过的大概都是新鲜的人类和动物毛发,其实像北京这样风沙灰尘大的地方,”陈院长随手指指办公室里的一只灵猫标本道:“放上一年半载不清洁处理,毛发上就会聚集很多脏东西,凹凸不平是肯定的,脏的厉害,毛髓腔也看不到。不过这块皮……”
陈院长特意戴上老花镜,把这一小块标本来回摆弄,犹豫道:“这块皮看起来不像硝制过的,虽然有点干燥,但总体来说还算新鲜。”
“哈?新鲜?”江珧一愣,凑过去仔细看了看那块皮,从形状和毛发分布来看,确实是从龙王庙的鼓上剪下来的,并没有中途掉包。
“可是,这鼓都有十多年历史了,连上面的金属铆钉也有锈迹呢。”
“我只说我看到的事实,这就是一块比较新鲜的动物皮,就算是从尸体上剥下来的,也不会超过三天,毛发根部到尖端,成长痕迹很自然。”
陈院长面对镜头,吐出了铿锵有力的结论。
江珧看了一眼图南,他巧妙的将眼神移到了灵猫标本上。又看向梁厚吴佳他们,看天看地看墙壁,就是不回应她的目光。
“电视台做节目也要讲究科学和事实,你们不能为了炒作话题弄快新鲜皮来欺骗观众吧,十多年的老鼓,怎么可能会长毛呢?”陈院长不愧是常年致力于学术的人,这番带着苛责的话说出来,像在教育学生。
江珧朝图南呶呶嘴,意思是:骗不下去了,你看着办吧神棍。
图南轻轻叹了口气,走
上前去,面对面看着陈院长道:“先生,您刚才说这块皮有点干燥。”
“是比较干燥,这跟气候条件有关系,最近北京湿度很低。”
“只是……‘比较’的程度吗?”图南的目光直视过去。
陈院长愣了一下,似乎开始质疑自己刚得出的结论:“只是……比较?”
“是‘非常’干燥吧,而且还很僵硬呢。”图南的语气温煦如春风,轻言慢语,像在劝服一个小辈:“这实际上是块老皮,对吗?”
“非常……干燥……老皮……”陈院长跟着图南的话喃喃自语,神色恍惚,
“所以,这毛发是皮上本来就有的,根本不是新长出来的。”图南的口气依然缓慢,但句式已经从疑问转到了肯定。
陈院长迟钝地点了点头,刚刚干练严肃的表情荡然无存,眼神都开始涣散了。
站在这确信无疑的催眠现场,江珧受到了极大震撼,她伸出手指狠狠掐了图南一把,沉声问:“你在干什么?!”
图南回头朝她吐吐舌头,笑得像个淘气的孩子:“这就叫说服力。”
就这么两句话的功夫,陈院长已慢慢回过神来,恢复了眼神锐利表情严肃的样子。他挺直腰杆,一字一句地道:
“这是块老牛皮,上面附着的毛发也很久了,绝对不是新长出来的,大概是做鼓的时候没刮干净吧。”
梁厚的摄影镜头抓准时机凑上去,将陈院长的新版‘科学’结论拍摄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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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到龙王镇已经快要天黑了,栏目组决定住宿一夜,明天拍摄最后几组外景。
招待所的房间条件很一般,好在干净。开房上楼,江珧放下包,顺手把路过的图南扯进屋里。
“哎呀,珧珧你有什么‘需要’尽管说,别这么急色扯我衣服嘛~~”
图南就势躺倒在床上,手掌托着脸,凹出一个销魂的姿势。垮肩T恤本来领口就宽,这么一歪,半片肩膀就□出来,不知道的还真以为他被怎么样了。
江珧柳眉倒竖两眼冒火,抄起一个枕头砸在他那张贱兮兮脸上:“鼓上的毛没刮干净?亏你想得出这么坑爹的点子!买回来十几年了,当初就没一个人注意那鼓长得跟加菲猫似的!”
“嗳,冤枉人呐,又不是我
说的,这是陈院长的结论……”还没说完,江珧已咬得牙齿咯咯作响,图南赶紧改口:“好好,是我冤枉他是我冤枉他!”
“这么没羞没臊的结论我说出来都觉得脸红,人家老先生做学问一辈子,节目一播,清誉就毁到你手里了!”江珧已预见到观众抓狂的反应,简直气不打一处来。
“什么毁了清誉,这么重的罪名我可担不下来哦。”图南抓着领口,嘤嘤嘤地说:“人家可是身心纯洁,一直清清白白等着你的……”
江珧抓起烟灰缸,图南弹起来缩进墙角,举手投降:“不闹啦不闹啦!剪辑的时候一定会补上BUG前后连贯,让陈院长看起来非常资深非常专业!而且如果不这么做,你敢把他原来的结论告诉全国观众吗?”
最后这句话,让江珧彻底泄了气。
天已经完全黑下来了,白日里龙王镇庙会的热闹景象荡然无存。
一想到‘陈年老鼓上的皮还是新鲜的’,江珧自己的汗毛都要冒出一截。跟这种灵异事件比起来,什么鼓没刮干净简直是小儿科。
“那……那你老实告诉我是怎么回事!”
图南并没立刻作答,从床上爬下来,把皱巴巴的T恤整理好。
“先吃晚饭吧,你中午就没吃什么。”
江珧不做声了。
摔碎了屏的手机还在包里,中午在庙会上遇险的经历,确实让她难以下咽。图南当时也没劝饭,但下午采访期间却像是很随意的塞了几根棒棒糖给她。
门铃响了两声,吴佳清脆的声音叫道:“再不出来,我就把桌上的鱼全吃光啦!”
打开门,江珧跟着图南走了出去。
吃完晚饭,剧务文骏驰找了副牌,众人聚在一间屋里玩三国杀。
长毛的鼓,新鲜的皮,嚣张的小偷,这混乱的一天在江珧脑中滚来滚去,打牌也没什么心思。好在屋里人多热闹,一时间也不觉得害怕。
又是一盘玩完,陷入反贼包围的江主公在图忠臣保护下顺利活到最后。稍事休息,文骏驰出去买饮料,江珧戳了图南一下:“还不说?”
图南苦笑:“中视埋没人才,好奇心这么强,你真应该去Discovery做主持。”
江珧不接受忽悠:“别跑题,赶紧坦白。”
“好,好
,那还是从一个故事讲起。”
图南清了清嗓子,娓娓道来:“很久很久以前,有一个残忍暴虐的帝王,最喜欢将敌人剥皮处理,他的名字叫做黄帝……”
“卡!”江珧做了个暂停手势:“这算是猎奇故事吗?黑老祖宗不是这样黑的,就算死了几千年,我们还是炎黄子孙啊!”
“呵,我可不承认自己是什么子孙。”图南笑了笑道:“上古黄帝与炎帝相争,炎帝战败,黄帝便夺了他的地盘,将他的子民赶出中原,这本来就是两个黑社会大佬争地盘的故事。”
“可、可轩辕黄帝怎么说也是中华始祖,一代贤君,你不能用‘残忍暴虐’这种词来形容他吧!”
“从他的敌人角度来看,黄帝确实残忍暴虐没有错啊。知道黄帝与蚩尤相争的事吗?”
江珧点头:“涿鹿之战,蚩尤败了。”
图南问:“那战败的蚩尤,到哪里去了呢?”
这一下倒把江珧问住了。
历史课本和神话书里的记载都模糊了,她只记得两人率领各种稀奇古怪的神魔打得轰轰烈烈,最后结局只有一行:蚩尤战败。
“不是战死了吗?还是被逐出了中原?”
“是死了。可怎么死的,现在只有很少的书有详细记载。”
图南平静看着她的眼睛,缓缓道:“黄帝活捉蚩尤,将他活生生剥了皮,抽了筋,煮熟身子后砍下脑袋,顶在战旗上当做鼓舞士兵的靶子。蚩尤不是什么妖物,他是受子民爱戴的九黎族首领。黄帝能做出这种事,你还觉得他是位仁义礼智信的千古贤君吗?”
屋子里陷入一片沉默。
江珧突然觉得嗓子里很干。一种无力辩驳的东西堵在那里,即咽不下去,又吐不出来。
“龙、龙王庙的那面鼓,难道是蚩尤?……”
图南摇了摇头:“蚩尤已经死了。像陈院长说的,人死不能复生,他的皮也不会有活力存在了。”
江珧困惑:“那你为什么要跟我讲这个故事?”
“因为蚩尤是个大人物,他的死状好歹还能找到点记载。其他有此遭遇的,一句略过、或是完全从历史上消失痕迹的,数也数不清。”
夜已经深了。
收起牌,众人分成两人一组回屋休息。故事已经
听了,但到底是谁被剥了皮历经几千年还活着仍没有答案。想到那毛蓬蓬的鼓皮,江珧就浑身寒毛直竖,再联想到在首牢村鬼压身的一夜,她坚决不肯跟半吊子吴佳一起睡。
吴佳大受打击,哼哼哼地狞笑起来:“你以为言言不爱说话就很安全吗?告诉你,她可是有更恐怖的本事呦!什么凌晨三点请碟仙,老鬼上身讲古,可是她的拿手好戏!”
江珧不可置信地望向文静的言言,对方从冒着幽蓝光芒的PSP屏幕上抬起来,微微一笑,露出雪白整齐的牙齿。
“你们两个故意吓我!”
江珧刚刚还倦意深沉,这下子被吓得一丝睡意也无,手臂上汗毛都竖起来了,嗷嗷嗷的抄起枕头跟吴佳战成一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