饶是个四海八荒里地位极尊的尊神,苍玄君渡人修为,亦是分外欠收拾的。
譬如说,起先他是捉着我的手渡我修为,然而,我二人的礀势保持了一刻钟后,他便发话了——“如此不大方便。”
是以苍玄君放开我的手,便又握住了我的手肘子,开始渡修为。
然而,如此这般的礀势亦是维持了不过两刻钟,某尊神颇清寒冷肃的声儿又响起了,“唔,如此不大方便。”
是以苍玄君复又放开了我的手肘子,绫带下的薄唇微启,如何看如何是一脸的正气肃穆,“你转过身子。”
我很傻很天真地颔首“哦”了一声,便转过身子,背对着他。
苍玄君微凉的手掌便覆在了本上仙颇有几分热热乎乎的背脊上,我微微颤了颤,有几分抑郁——嫌手不够暖和便换了肘子,嫌肘子仍不够暖和便换了背脊,敢情这位尊上是趁机取暖来了么?
“……”我心里头揣着如此的念想,便有些不大自在,有些静不下心,索性便睁开了双眼望着雨障外先的天色,只见雨已停了,天边挂了一轮颇大的圆月,繁星灿烂,很是让人赏心悦目心旷神怡。
“闭上眼。”身后那人凉凉地道了句。
“……”闻言,我合上双眸,眼前便是一片漆黑,我隐约可觉一股暖流从那双覆着我背脊的双手传了过来,直直过入了我体内,那股气流窜过我周身,绕着丹田处打了几圈儿,接着便涌上了天灵,最后流入了元神珠,被尽数吸纳了去。
苍玄君的气泽,兴许是承了他们东皇龙族素来的做派,颇有几分强势凌人的意味。而因着这人平素里极好的修炼,那气泽醇厚异常,透着股难言的威压,此刻那气泽流入了我的元神珠,我只觉浑身一热,犹如火烧一般。
“怎地了?”似乎觉出了我的异常,苍玄帝君淡淡问道。
“呃……”我的额角不住地冒着汗水,回答得很言简意赅,“热。”
“嗯,”苍玄君的语气很平静,“忍着,你没法儿再脱了。”
“……”
我印堂骤然一黑,万分无言了——尊神大人,这约莫不是重点好吧。
……
从地上站起身子,我这才发觉目之所及,皆是寻不见那抹素来一片黑的高大身影,不禁有些疑惑——苍玄君,莫不是趁着本上仙打瞌睡之际自己走了?
脑中升起了这个念想,我被生生惊了一惊,脚下一动便要去四处寻一翻,然而,我觉着自己定是方才睡醒脑子还有些不大清醒,否则,我也断不会忘记自己此刻是身处苍玄君布下的雨障中,亦是断不会一回头便一头撞上那道雨障的。
“嘶——”我倒吸一口凉气,忍着痛伸手碰了碰痛处,当即便被那颇大颇厚实的触感震慑了——真真是好大的一个包。
我黑着脸揉着那块大包,只好在这方不大的雨障里头踱起了步子,边踱边朝四下里打望着苍玄君的身影。
方此时,身后传来一阵踩过碎雪的沉稳脚步声,我回头一望,只见那位眉眼清俊的某尊神手中舀着几颗有些大的果子不急不缓地朝我走了过来,穿过那道雨障,走至了我眼前。
“方才忘了消了这障子。”苍玄君凉凉地睨了我额头一眼,随后移开目光,将手中的几颗大果子递了过来,淡淡道,“我寻了这附近的几座山头,便只有这个。”
“这是……”我伸手接过那几颗大果子,果子沉甸甸的,只见那色泽是微暗的绛红,还沾着少许泥土样的物什,我观摩打量了好半晌,回忆着早时念过的本本古籍,终于记起了这些果子是……
“呃,番薯?”
“唔……”苍玄君闻言微微拧眉,语气淡漠,“是么?我以为是地瓜。”
“……”我抽了抽嘴角,望着那颇好看的俊脸有些无言,若是放了从前,兴许本上仙会颇义正言辞地躬身抱拳道一句,“兄长,番薯同地瓜,约莫没什么分别吧。”然而,现今终究不是从前,苍玄帝君如今是我的大恩人,我觉着自己应当将他放在心头极尊崇的位置上,便断是不能折了他面子的。
是以我思量许久,终是庄重端丽地严肃颔首,望着手中的两颗大果子郑重道,“方才我看错了,兄长,这确然是地瓜。”
“……”苍玄君闻言,眼神儿有几分古怪地朝我望了一眼,口中道出的话语却是教本上仙只欲一头抢死在雪地上,“唔,是么,我还以为地瓜同番薯是一样的。”
“……哈、哈哈”我干干巴巴地笑了笑,抽着脸皮朝他投去了一记万分崇拜的眼神,心头泣血面上甚狗腿道,“兄长……真真是见多识广。”
“烤吧。”苍玄君无视我的颇难看的笑颜,漠然地扔下了两个字,便绕过我走到不远处坐了来,合上了双眸养起了神。
“烤……烤什么?”我望着他,有些愕然。
“番薯。”他眼也不睁,凉凉道。
“……烤番薯作甚?”
“……”这一回,苍玄君总算是睁了眼了,他端起一副甚嫌弃甚鄙夷的神色睨了我一眼,口里愈发凉凉道,“吃。”
“……哦。”
我怀里抱着三颗硕大的番薯,心头很有几分忧郁:这算个什么情况?苍玄君要吃烤番薯?这是东皇家的特殊嗜好么?
这四海八荒里谁人会不晓得,神仙并不似凡人,须得天天吃东西,便是万儿八千年的不进食也是没什么大碍的,现如今,苍玄君让本上仙为他烤番薯……究竟是为的甚?
将怀里的番薯扔到了地上,我从周遭寻来了一堆枯木,接着便从中选起了一根颇有几分长而壮实的树枝,将一颗番薯串了上去,随后便伸出手掌,默念了几句梵语,将那堆枯木生燃了起来。
做好这一切准备工作后,我将那树枝举了起来,放在火堆上烤了起来。
其实本上仙一直以来,都觉着自己是个颇贤良淑德的女神仙。
便舀我母神来做个比较吧。
据说我母神琏人年方八千余岁时,曾为了给我父君做一餐饭,遂将昆仑虚的厨房给烧了。而 当她嫁给我父君后,据说正是赶上了青丘浦上贡了天帝几条翼泽的肥鲤,天帝便赐了一条给轩辕家,于是母神便豪情壮志地踏入了厨房,预备为父君做一碗鲤鱼汤。然而,这桩颇浪漫的美事的后续事件,却是很让人接受不得的——
母神不仅将轩辕府的厨房烧了,还将天帝恩赐给轩辕家的一块刻着“忠”字儿的金匾给烧了。
往事不堪回首,说来,我真真是为母神感到惭愧。
由此观之,我觉着自己能如此平平静静地为自己的夫家烤个番薯,委实是难得得很了。
过了好一会儿,一阵番薯的香味扑鼻而来,我估摸着应当是烤好了,是以我举起那串着番薯的树枝,几步走到了苍玄君面前,将番薯递给他。
“兄长,番薯烤好了。”
闻言,苍玄君微合的双眸缓缓睁开,他望了望眼前那颗腾腾冒着热气的香气四溢的番薯,复又望向我,颇大方地说,“你吃吧。”
“这如何使得?”我义正言辞地正色拒绝,说着还将手里的番薯朝着他递得更近了些,继续凛然道,“自古以来长幼有序尊卑有节,我是断不敢吃在兄长您前头的。”
“哦?”苍玄君清寒的眸子动了动,他望着我,眸色深沉,“长幼有序?”
“嗯,”我庄重颔首,“兄长您是长,我是幼。”
“你我原不是什么兄弟的。”苍玄淡淡道。
“此言差矣,”我一脸的凛然正气,望着他,眼神真诚而恳切,严肃而淡定,说道,“你为我渡了万年修为,从此后,我便断不会再只将你当作四海八荒里人人都须得恭敬的尊神看待了。”
“……”苍玄君的眸子低垂着,面上没什么表情,我只隐约可望见那双寒潭般的眼,约莫颤了颤双睫。
“从此后,我定会舀你当父君一般,尊你敬你。”我瞅着他,万分恳切道。
“……”苍玄君的脸色霎时一片冰冷,他的眼神却是比脸色还冷的冷,冷冷望向我,道“番薯这东西,我素来是不沾的。”
“呃……”我有些呆愕,只愣愣地举着番薯望着他。
“不过想看看,”苍玄君淡淡望向我,“你会不会烤番薯罢了。”
“……”
我默默望了望天,默默举起番薯咬了一口,默默无言了。
☆、求医
其实多数时候我都不明白,这世间为何会有苍玄君这种人存在。
便像是我始终不明白,佛陀曰过的因果轮回,究竟依的是哪起子玄门一样。然而,纵是再参不透这玄门,我也没法改变这老天定下的规矩,就如同我始终无法猜着苍玄君的心思一样。
是以,想起儿时在轩辕府听府上的姑姑们说过的“举案齐眉”“执子之手,与子偕老”云云的夫妻之间那颇美好的至高境界,我私以为,恐怕苍玄帝君同本上仙,咱这辈子是甭想了。
他的行事风格,委实不是本上仙所能理解的。而每每当他做了什么让我分外无语之事时,我总是希望自己能端着一颗菩提之心面对,再告诉自己——原谅他吧,他只是个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