镇守锁妖塔的日子无疑是枯燥的,这般枯燥的日子,足以将一个心性浮躁的少年浑身的棱角磨砺得光滑平整,将一个心比天高的少年周身的锐气历练得沉稳内敛,将惊涛骇浪变为一潭静水深流。
重殇初见伯阳狐帝家的二女儿时,已然是一个稳重得很的男子了。
而妲己初见那位四海八荒里名声极盛的神族太子时,唔,说得委婉些,还是个心思颇单纯的刚化为人形不久的姑娘,说得直白些,她当时……狠傻狠天真。
妲己在青丘时,亦是个颇负盛名的。
唔,只是,重殇在神族里负着盛名,是因着他打小就生着一颗妙心,而妲己在青丘浦里负了盛名,却是因了她生了一副艳绝天下的容貌。
青丘的九尾狐族,在诸多
神族里颇有名声,全是因了族中众人的美貌与那出神入化的媚术。
青丘伯阳狐帝膝下的一子一女,长子英招,乃是一只承着通天之眼的九尾银狐,可见大千世界将来三百年之事。小女儿妲己,乃是一只什么都没承的九尾白狐,除了生就一副颇好的皮囊外,妲己其人,通常被族中诸位亲戚朋友,包括自家的亲老哥,亲老爹,亲老妈称为——废柴是也。
唔,一个是内里的盛名,一个是表象的虚名。
自从那时在锁妖塔里听闻了那位神族太子的诸多极其光荣辉煌的事迹后,废柴妲己时常觉着自己同年岁相渀的重殇——差距简直就没多大的。
说起妲己被关进锁妖塔的缘由,其实亦是分外让人扑地的。
那日金乌一族的毕方鸟君带着儿子毕伏三皇子来青丘浦串门儿,想带着自家儿子出出远门儿见见世面。毕伏皇子常年呆在金乌岭,两耳不闻窗外事一心只读圣贤书,打小眼里见的雌的便全是生得清灵动人的雌金乌,哪里见过如青丘九尾狐族族人这般,生得妩媚妖娆的。
是以,毕伏三皇子一眼瞧见漂亮得很的妲己帝姬,便欢喜上了她。
可一向颇有几分书呆子的三皇子自然没得什么追求女孩子的本事,是以毕伏思量多日,终是做出了这一生最悲催的一个决定,走出了最悲催的第一步——向伯阳狐帝的长子英招求教。,毕伏觉着,英招身为妲己的兄长,对于自家妹子的喜好云云定然是相当了解的,是以求教他,决计是再明智不过的。
然而,毕伏皇子不晓得的是,英招公子平生是不大看得起主动追求女子的男子的。
他更不晓得的是,英招公子对于男女情爱之事半点不了解,因为他的情丝,是被抽了的。
是以,当毕伏皇子怀抱着金乌岭最著名儿的酒娘酿出的千年难见的桃花酿敲开英招的门,道明了来意后,英招端起一副看猪的眼神看着毕伏,喝了口酒,淡淡道,“我妹子自小便中意男子豪气云天,最讨厌婆婆妈妈娘娘腔的人。她喜欢直接的,你不要太含蓄,要直接。”
“哦,”毕伏郑重颔首,抱拳一鞠躬诚恳道,“多谢英招君,毕伏明白了。”
毕伏觉着,豪气云天的男子应当都是大口喝酒大块吃肉的。是以当日夜里,毕伏喝了三大桶桃花酿,醉醺醺地去找妲己去了。
——
“砰砰”——
“吱呀”一声,身着雪绢里衣睡眼迷蒙的妲己拉开门闩,瞪着眼前步履蹒跚双眼朦胧双颊绯红的毕伏三皇子,愕然了。
“毕、毕伏皇子?这么晚了,您来这儿作甚?”
“……嗝——”毕伏醉眼醺醺地打了个酒嗝,望清了妲己的俏脸,嘴里嗫嗫嚅嚅地道了句什么。
“啊?”妲己没听清,她上前三步,靠拢了些,将耳朵靠过去,问道,“皇子您说什么?”
“我……”毕伏双颊愈发的红,似是鼓起了莫大的勇气,他终于大嚎了一声,“我是来同你睡觉的!”
“……”
毕伏皇子吼得声儿极大,这回她总算是听得清楚了,然而,青丘浦里的众人想来亦是听得清楚了,伯阳狐帝同夫人两个直直惊得从床上摔了下去,连忙着了外衫便往女儿的屋子赶。
“帝姬,我……”毕伏双颊似火烧云一般嫣红,兴许是酒劲上了头,他不知哪来的胆子便上前去捉住了妲己的手。
“……”妲己姑娘在男女之事上没半点经验,方才听得毕伏惊骇天地一声吼,已然颇有几分石化,此时又见他冒冒失失地捉了自己的左手,妲己条件反射地使力踹了眼前之人一脚——直直踹在毕伏的胯部。
“登徒子!”
此乃某帝姬怒发冲冠的咆哮。
“啊!”
……此乃被击中“要害”的某皇子痛彻心扉的哀嚎。
而当狐帝夫妇,毕方鸟君,英招公子以及无数大人物小人物赶到妲己屋前时,便将将见着了如此这般的惨烈一幕。
天边一阵鸦雀飞过,呼啦啦一阵响。
唔,这场荒唐事的后续其实是分外悲戚的,据说因了妲己那一踹,便伤了毕伏皇子的子孙根,生生将毕伏由一个七尺男儿踢成了个不举,毕伏鸟君勃然大怒,便要捉了妲己押上九重天,请天帝发落,狐帝几番劝阻无力,也只好流着老泪将女儿交了出去。
被迫化回了狐形的妲己被?荷狭司胖靥斓牧柘龅畹哪谔茫谑翘斓鄢钌狭恕郊医允撬暮0嘶睦锞僮闱嶂氐纳褡澹囊环蕉疾缓每铮钦獾奂Ц萌绾闻心兀
后来,天帝几番思量,终是想出了一个自以为颇高妙的法子——将妲己帝姬关入锁妖塔的第一层,且若非是毕方鸟君亲自开口,便决计不放她出来。
天帝对于自己的这个想法甚得意——这关人的地方是四海八荒的众人闻之色变的锁妖塔,想来定是可令毕方鸟君那边满意,然而,关入的却又是锁妖塔里基本上没什么罪可受的第一层,想来,定也能令伯阳狐帝一家放心。
是以天帝抚着长须笑得颇和蔼,“去吧,去吧,将帝姬押进去吧。”俄而,他渀佛又像是记起了什么,又朝毕方鸟君道,“爱卿,这狐帝家的帝姬被关入了锁妖塔,如何也是让狐帝家颜面扫地之事,你切莫对外先说关进锁妖塔的是青丘九尾狐族的妲己帝姬,你便只道,这是你从凡界里捉来的一只妖狐方可。”
“诺。”毕方鸟君躬身,颔首。
于是,毕方鸟君袖子里头揣着只露出了一颗毛茸茸的小脑袋的小白狐妲己驾上了祥云,他缓缓将右手放在了妲己小狐的喉部,在妲己惊愕不已的眼神中,毕方鸟君冷笑着开口,“你不消舀这般眼神瞅着本君,本君封了你的嗓不让你再能开口说话,只是忧心帝姬你哪日将自己的身份说了出去,岂不是为你九尾狐族抹了大黑。”
她的眼神满是愤恨与不甘,喉间传来一阵火烧火灼般的疼痛,她溢出几声低低的呜咽,格外的无助。
来到了第七天的锁妖塔前,便是妲己同重殇的初见。
那时端着小狐狸原身的妲己永远记住了眼前这个拎着自己后颈一撮毛,将自己拎在半空中掂了掂的玄紫衣衫的俊伟男子。
重殇面无表情帝瞅着她,将她的小狐狸身子转了几圈打量着,微微蹙眉,声线是奇异地沙哑低魅,“这般小……你便是那只十恶不赦穷凶极恶的妖孽?”
“嗷呜……”她抽了抽嘴角,举起自己的一双小爪子瞅了瞅,很想望天——十、十恶不赦穷凶极恶?
“……”重殇见她不说话,以为她是个哑巴小狐狸,于是便挥了挥手,将她扔进了锁妖塔。
“嗷呜……”她在空中下落着,惊恐地用两只爪子捂住了眼,耳畔响起了一道极轻的男子声线——
“在锁妖塔里,若是愤恨,你可以出家,若是厌世,你可以自杀。”
☆、投食
被关入锁妖塔七日之前,妲己一直以为重殇说的那番话,是为了吓唬自己。
然而,当七个月升月落过去,她才真真明白了这座令三界之人闻之色变的锁妖塔的可怕之处。
锁妖塔里的日子,同锁妖塔外的日子是全然的不同,枯燥至极,有时竟让人真的会生出“出家”或是“自杀”的念头。
尽管她所处的第一层,没有焚心之火,没有刀山冰海,没得半点劫难刑法,她却仍觉得犹如身处炼狱——这是一种可怕的寂寞。
在这座塔的第一层里,只将将囚着她一个人,没人能同她说话,在这里,她所能听到的唯一声音,是从上面那些个塔层里先传出的,妖魔受刑时的撕心裂肺的嚎叫悲鸣,还有塔外的似饮泣之音的风声。
妲己觉着自己在这世间活过了这般多的年岁,此番委实是历练了大心智。
唔,在这枯燥得令人几近崩溃的日子里,观望外先那个男子似乎成了她唯一的乐趣,唔,或是,她唯一可做的事情。
那人是神族的太子,她是晓得的,四海八荒里,人人都晓得,神族那位了不得的太子重殇神君,承了一份三十六天里颇紧要的大差事——镇守这座锁妖塔。
她总是在想,这锁妖塔里的妖孽这般多,这般多的寂寞与哀伤,全都付尽了东流的岁月,而那个人,那个神族的太子爷,守着这一份份东逝的积怨,又是如何一般心境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