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见鸢尾花丛的那一头,立了一个男子,长发束玉锦衣美服,只可惜,那样貌却与华美衣衫半分不衬——身形肥硕油光满面,酒糟大鼻招风大耳,吊垮长眉贼鼠小眼,眸光隐隐透着些许淫靡之色……
绝非善类。
我心生厌恶,但这附近别无他人,也只得微微一笑,缓声道,“公子,敢问此处是何地?”
“嘶——”只见那油面公子猛然倒吸一口凉气,神色呆滞倒退十余步,唇微张,定定望着我。
“唔,这位公子?”我印堂发黑,眼尾抽搐有些微,莫名道。
“嘶嘶……神乎其神!神乎其神!”那油面公子陡然间两声大喝,抚掌叹道。
“……”我起先一惊,随即便被口水呛了几呛,心想这肥头公子这般猥琐的形容,兴许也问不出个所以然来,便欲离去。
却不知那这冥府之人,竟是如此猥琐的么。<
br> 眼前一阵风刮过,乍然间,那公子却已到了我眼前,我一惊,当即神色微变“噔噔噔”后退几步——这油面公子竟会使风行术?
“嘿嘿嘿——”那油面公子已回过了心神,唇尾上扬朝我□逼近,口中道,“姑娘只身一人于这荒郊野岭迷了路,想来定是无人可依。本君对姑娘一见倾心,不如姑娘便从了本君……”
我一愣,直直望着那朝我靠拢的丑陋肥容,这才恍觉了一个铁一般的不争事实——
唔,本上仙现下,约莫是被调戏了。
“这位公子,”我深吸一口气,沉声缓缓道,“男女授受不亲,公子莫要再近了。”
想我轩辕荆和一个九天上仙,本是气泽极醇仙根极深的仙胎神女,就算是修为大损,可周身上下的万丈银芒亦是三界之内无人不识的。
可此地是鬼州,仙家之人入境都会被这瘴气敛去仙家气泽,若是气泽笼身,这油面人又哪来的胆子这般同本上仙造次……
“啊嘿,”那油面公子一脸猥琐笑意,眼中靡光闪闪,双手笼着袖子朝我嘿笑,又逼近一步,“今日起姑娘便是本君的第七房妾室,又何来授受不亲一说?”
“……”我嘴角颤抖,抬手扶额——第七房妾室?想本上仙活了三万年才将将头回被调戏一遭,而这油面公子形容萎靡丑陋肥硕不说,竟还是个有家室的,且还是有六个老婆的。
我甚而觉着老天同那司命仙君均是待我忒不公了些。
望着这油面公子亮蹭蹭的酒糟鼻,本上仙心头生出了几分大惑,当即便在过往的三万年记忆中搜寻了一番,却更是不解了——本上仙自出生起便对司命仙君那位叔伯恭敬有礼甚守礼术,仙君究竟是何来的缘由这般整治小侄我?
咳咳,至于那段被本上仙无意间摧了的“三世良缘”,嗯……叔伯应确乎是不知情的吧。
抬首望了望那算不得天的天,本上仙只觉额角青筋一抽。
不过,这油面公子自称“本君”,莫非……我抬眼,悄然打量了那人一回,看来,是富贵人家有身份的公子爷。本上仙此时同个凡人无异,若是冒犯了此人,我断然是占不得分毫便宜的。
思及此,我面上浮现出一副为难神色,说道,“这……公子丰神俊秀样气度非凡,小女自是情动不已,本当是难却盛情,只不过……唉。”
“不过?”油面公子听我起先所言,本是一副自得洋洋的神气神情,此时见我迟疑,不由粗了一双吊梢眉,疑声道。
“只是……”我压下心头的恶寒,将头甚为娇羞的一扭,娇滴滴道,“小女已
然许了人家。”
咳,这般小女儿的扭捏姿态,本上仙自然不是无师自通的。
想当年本上仙随着父君母神一道应邀前往蓬莱仙岛,是为了庆贺南极仙翁十七万岁生辰。仙家的寿宴大多无趣,总不过是唠唠家常叨念几句“哟喂,小神女又长高了”或是“哎呀,隔壁洞府的某某仙君又思了凡被贬下人间历劫了”云云,素来不大喜热闹的本上仙我便偷溜出了大殿,几绕几绕竟叫我撞上了天帝的六皇子计蒙仙君。
偶遇六皇子,照着咱们九重天的板眼规矩,我本该端正了身子行个大礼道一声“仙君万安”。可那时候本上仙是不能那般守礼的,因为,那位神仙头头天帝老儿的六儿子,在三十六天里颇有些风流名声的计蒙仙君,正将好在调戏一个小婢女。
于是,也便有了适才一番本上仙学来的矫情说辞。
只是不知这从南极仙翁府上的小婢女身上学来的招数顶不顶用。
“此事好说,”那油面公子肥手挥挥,豪气道,“只需本君一声令下,姑娘的夫家便不敢出一声大气。”
“……”闻言,我默默无言了——当真是同那计蒙仙君的话语不差分毫。
想来,这世间的纨绔大抵都相差无几的,不论是神族的还是魔族的,是天上的还是海里的,皆是没什么大分别。
“只是,”我又扭捏道,“公子不知,小女的夫家虽说颇老了些,容貌也较公子差了些,倒是甚有来头啊。”
嗯,照着这戏路子,那计蒙仙君是说什么来着?似乎是“姑娘无需忧心,本君乃是神族六皇子计蒙,想来那夫家来头再大亦是大不过的”。
“姑娘无需忧心,”油面公子自信满满道,“本君乃是鬼侯府的七世子负愚,想来在这鬼州冥府之内,姑娘的夫家来头再大亦是大不过的。”
“……”一阵风悠悠吹起,本上仙愕了——鬼侯的七世子?这身份倒是本上仙始料未及的……若是日后这色胆包天的厮知晓了本上仙的身份,真不知要作何模样了。
“公子,小女的夫家……”
“好你个天杀的挨千刀的!老娘不过回开题山省了几日亲,你个没良心的!竟又背着老娘找了个相好么!你屋子里那五个狐狸精老娘都顾不完了,你竟还要再添新人么!”
此声一出,真可谓是气贯长虹中气十足,其震慑力丝毫不逊于平地一声雷,一时间,我呆了,油面公子亦是呆了。
——唔,这鬼州魔族的女子果真是些个女中豪杰啊。念及我九重天上那些个文弱贤德正经板眼的神女仙娥,本上仙
禁不住叹道。
“……”半晌后,我面容沉静的望了望那正从不远处疾奔而来的青绿身影,待那人近了,方才看清那是个身着碧水裙的女子,样貌虽也是端庄,只可惜了那身段不大轻盈,经她这一番急速奔走,竟似个绿油油的圆球滚将了过来……
“唔……”我望了望那已似惊又似傻的油面公子,清了清嗓子,好意提醒道,“公子,约莫,约莫你家夫人来了。”
“……”油面公子一副木鸡状貌,愣愣望了望我,又愣愣望了望那正滚将过来的“圆球”,半晌方才犹如回魂,大惊道,“鸢丘!”
此言一出,我当即一口口水呛了个结实,眼中噙着几分敬畏望向那碧绿女子,心道——好!好名字!想来这鸢丘姑娘的双亲定是深谙未卜先知之术,所谓“人如其名”,便是再贴切也不过了吧。
“好你个冥府的负愚七世子啊!背着老娘寻了不少花花儿又问了不少柳柳儿!这么些年还没个头了!真真是气煞老娘!”名为鸢丘的姑娘几个箭步上前来,右手一探,便将那油面公子的左耳提了起来,“你个没良心的,老娘堂堂开题山的山主,放着那般多的仙人妖人不嫁,巴心巴肝嫁了你这白眼狼,你倒好,成日里想着外先的野花儿,这算什么道理!”
“夫人饶命,夫人饶命啊——”油面公子丝毫没了方才的嚣张气焰,只歪着嘴脸口里不住讨饶,瞧上去分外滑稽。
我本就被那“山主”一说惊了惊,满脸错愕,可又瞧那鸢丘姑娘一脸的正经严肃,这才略微宽心——方才定然是本上仙年纪大了耳力不好听错了,那姑娘所言决计不会是“山猪”云云。
“哼!如今倒是乖觉!晓得讨饶了啊!”鸢丘冷笑一声,壮实身板一倾,冲着那七世子的左耳尖声怪气道,“妾身这就捉了世子去父君面前评评理!让父君来说怎么办世子你!”
“哎哎哎——疼得很疼得很——”油面世子满脸讨好笑意,嘿嘿道,“夫人方才从开题赶回来,定是舟车劳累,不如先同本君回府休息一番再……”
“不成!”鸢丘姑娘圆腰一挺,一双眉眼狠狠瞪着油面世子,“老娘告诉你,此番若是不让你扒了裤子跪在鬼侯府外晾上个三昼夜,老娘就把名字倒着念!”
“……”我凉凉望着眼前这对人儿,心中不禁感叹道——
唔,这便是寻常夫妻的样子么?想来我同苍玄君若要到这境地,怕是任重而道远得很。
若是哪日我亦提着苍玄帝君的耳朵朝他尖声怪气道上一句:
“君上,今后若是再佯醉逗弄本上仙,老娘便扒了您老人家的
裤子,让您在巨鹿王宫外晾三天!”
呃……我窘了一窘。
背上升起一阵恶寒,我面容甚为淡然地抖了抖脸皮,急忙将这可怖念想抛诸到了三十六天外。
苍玄某尊神,断不是我等能在背后心中奇思妙想的角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