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怀念小时候的顽劣,怀念娘亲烧的菜,怀念师兄扎的纸鸢,怀念西海的包子,怀念那小兔儿灯笼……我数着或幸福或悲切地过往,倚在尖利地峭壁旁,身子万念俱灰般地瘫软。
一声呼唤呼入天外来音,敲破这绝地的耳膜:“阿玉?你在哪?”
是夙离,他发现我不见了!我急忙又打起精神润润喉爬起来,脚底锤着地唤道:“夙离师兄——!我在这里——!我寻不到路了——!夙离师兄——!”
生怕被他错过,自己就真的死在这里了。我忍耐着喉咙的疼痛,喊了一次又一次,头昏眼花地又扶着坐了下去。一束微弱的灯火由远及近,伴随着阵阵窸窣声响。终于我听得清了,夙离高声唤道:“是阿玉,是阿玉!她在那里!快些……”
我很想努力地站起来炫耀一番我这倒霉的事迹,可惜这会儿才发现因为未来得及用仙力护体,腿脚不知什么时候崴到,正一阵阵钻心地疼。于是只得挥挥手笑着用沙哑地声音冲着他们喊道:“夙离师兄,我果真是命不该绝,才迷路第一天就被你找到了!你说我是不是很有福气?”
“阿玉——!”夙离一阵风似的冲了下来,伴着那一路鬼兵手中的灯盏我才看清四周是方才稀里糊涂地掉进的一处低谷。
我忍着疼酝酿出笑容道:“让你担忧了夙离师——”
一句话还未说完,身子就被已经赶到的夙离一把扯入怀里,牢牢地捆束在他的臂弯之中。
“阿玉……阿玉……”他颤抖着抱着我,字不成句地唤道:“我绝不能……绝不能再看着你离开我了……你说的,为了那一片花地也会愿意留下来,我才命人为你新盖了一处小屋,屋前栽满了那花,回头却发现你不见了,你可知我有多么怨恨自己?阿玉……阿玉,求你,就让我永远这么看着你,可以么?我不能再容忍你消失不见了……阿玉,你留下来,留在我身边,可以么……”
☆、二十九章
我一下子被夙离的这阵势给弄慌了手脚,虽说我千百年前就探出了他对我有这个意思,但毕竟我也是个懂得女儿家应当内秀含蓄的,哪里敢妄自多情猜测这个。现在整个人都落在人家手里了,我纵然再想嘻哈着遮掩过去也是于事无补。
我含糊“嗯呃……”一阵,笑道:“夙离师兄,我可以时常来小住一番,但要我真的留在这里恐将不可。不消说爹娘的意见,君上也不会随便准许仙人私自入了鬼界你说对罢!”
他听罢陡然松了我,那鬼面依旧冰冷生畏。我揉着脚腕子不知是该喜还是该忧地看着他,想着别伤了人家的心就好。瞬而,夙离伸手扶我起来:“是我唐突吓着你了,我懂,阿玉,所以我努力到今日。”他顿了一番,将我腾空抱起:“你受伤了,这比什么都重要,我先带你去看看有无大碍。”
言毕,他便吩咐着手下的小鬼们开路,步步将我抱稳带回他新为我搭好的山洞小屋,屋前倘真新栽有那一望无际的小花。我心生感动,默默地坐在床铺上看他捏着我的脚腕子轻轻揉转,又将我的裤腿撩上去一些为我擦药。他反复看得仔细,道:“没有伤到皮肉和骨头,只是筋皮扭了,你好生养几日不要活动,那酒我命人一定给你找到。”
夙离立在床边,看了我的脚踝一眼,又转过头去吩咐着低下的鬼兵。他的衣摆与鞋底都沾了不少谷中的沙泥。自方才到现在,都未再与我有过笑颜。
稍待他又叮嘱我多吃些暖粥,唤人来加了几盏灯火,怕我又看不清路跌了跤。我吃饱了想倚在床榻上去歇会儿,夙离静了一番道:“你确实应当多歇息,记得不要再乱跑了。”
我笑着应着:“我这腿脚也委实再乱跑不得。”
他若有所思地微微点头,起身拨开垂帘欲走,又折返回来,望着我道:“阿玉,你是不是还在念着他?”
我不解的挑眉,夙离却没有再说甚么,匆匆与我道了句“好生休息”便离开了。
我睡了一晚醒来,脚腕似乎不比先前痛楚。因为行动不便,我除却在床上躺着也不知道应当做些什么,随意捉过手边的书册翻看了几眼,也没甚么兴味。正闲的发慌,见一位跛脚的鬼兵端着早膳进来,悄悄地搁在了桌上。他比一般的鬼头们显得年长许多,算得是个长辈了。
这老人又端来一木盆清水搁到床畔,并小心地向后退了几步,恭敬地与我道:“鬼君吩咐小的,见着仙子醒了就将洗脸水跟早膳端来。咱们这鬼谷仅有一位老鬼母,因为在别的山界做事,正在赶来侍奉仙子的路上,所以就让小的我先来照料您,您有什么需求请尽管与小的使唤。”
我一贯受不得须发花白的老人家来与我服侍,即便他是鬼族我为仙族,总会让我有绵延不绝的罪恶感。姑姑起初留下时,总是抢着煮饭打扫照料我,时常令我觉得不自在。又何况眼前这是一位比君上还要年长太多的老人。
我坐起身,勉强扶着凳子走到水盆跟前捧起水擦擦脸,向他唇角一扬:“你看我自己可以的,你不必侍奉了,退下罢。”
可是那老鬼头却一下子给我跪下去,两手作揖不断地上下叩首:“求仙子留下小的一命,求仙子饶命呐!别看小的年岁大了,可元神还撑得住,还指望能苟活贪个投生的路子来世不再做这孤魂野鬼,却不是被鬼君打得魂飞魄散呐!求求仙子,求求仙子……”
我莫名奇妙地骚骚痒:“你缘何这般讨饶?我不过是叫你退下便罢,没有人说要取你元魂啊?”
谁料他这一听更是哭得老泪纵横:“鬼君大人若是知晓您将小的遣走,他一定会认为是小的办事不利,惹您生厌,命人将小的拖入那万鬼魔窟受尽刑罚。”
我见他瘦骨嶙峋的模样,觉得他走着路都会骨头顶不住散了滚落一地,又何况是去受罚。夙离怎么会如此暴政呢?我心中是几百个不相信,宽慰他道:“你且安心,夙离师兄他绝不会平白无故的惩处一人,他若是罚你你就说是我不让你来的就是了。我只在这里几日,哪里还需要什么人来侍奉呢?”
可是那老人却依旧是头顶贴在地上连连叩首哭着向我讨扰。无奈,我只得道:“你快起来罢,我不赶你走了就是了。”
他如释重负地向我拜了拜爬起来,安静地立在桌旁听候我的吩咐。可有他在我如何还能吃得下。我道:“我吩咐你做一件事,就是去将你们鬼君唤来。”
他垂思良久,向我行个礼后便一跛一拐地出去了。我抹了把脸又咬了几口饼子,运了会儿气,试着踢抬了几下腿脚,发觉已好了大半,轻缓地路程可以消受,便扶着桌椅屋柱行到了门外。
我这回不敢再行的远了,仅在不远的几条小径上散散步。回想起方才那老鬼头一听得夙离名讳便闻风丧胆的模样,我心里多少有些不快。记忆中的夙离不是这个叱咤三界的鬼君,只是个不善言语,带了几分仇怨的普通男子。曾听姑姑讲过,传闻夙离的生母与生父都是貌相姣好仪表堂堂之人,所以夙离生来也是个漂亮可爱的孩子。但他却为私生之子,被魔君的妃子们毁了容貌,诬陷狼女生性风流,继而才会无情地将夙离抛弃。
娘亲说过,经历过如此殇痛的夙离,只希望他可以平静安宁的度过余生,不愿他重返鬼界。但命定的本性无人可以左右,他是魔王之子,注定还是会回归他应有的人生,唯一的希望便是他可以拥有善良的秉性。
还不见夙离与那老鬼头回来,我在一处磐石上坐下,微微有些倦乏,顺手抬起撑在身侧的石壁上想倚着歇一会儿。熟料我懵懵呼呼不知触到了哪里,只闻得一声响亮,竟然猛一阵地天地动荡,骨都触石遮天,浓漠飞烟盖地,几千根垂悬的石棱子便向我砸了下来。
我来不及躲闪,只得本能的施法抖开袖摆蒙住自己,避去一场灭顶之灾。待这一场地动山摇过后,我收了袖摆,但见除却我的脚下,方圆几丈的平地系数被砸成千百凹凸的大孔小孔。而我方才依靠的石山,竟然显现出一扇掏空而成的石门。
我如探宝一般试着去推推那门,自然,纹丝不动。一阵喧嚣袭来,我回头见着夙离正率领鬼兵们向这边赶。方才的巨响估计没有人会预料,此番都应当是吓坏了。我向他挥挥手,忽然自门中蹿出一股未知气涡,将我连人带身边的碎石一并卷入门中。乾坤不明,一阵昏天黑地,不容我反应间便带我旋入石门中去。
顷刻间,铺天弥漫的桃花香气逼迫而来。我混沌中睁眼一看,自己已经身处于石门内室,仅有微弱透亮辨认出向前仍有一条漆黑甬长的密道,而那桃花香气便是从里面蔓延出来。
我摸索出火石擦出光亮来照着引路,整间内室四面见方,凿壁雕砌有鬼符神画,许是一间许久不曾用过的墓室。我举着火光内心悸动地向里走些,如若我的猜测是对的,那桃花酒的真身就在这条路的尽处了。
入口设有一处悬障,这悬障没有个千万年的修为是入不得,想必是有人故意不准那些小鬼们擅自进去。我费了半天力气终于破掉,一路越走越深,越行越觉没底,但桃花香也越发醇厚。这会儿我满心都是寻找酒的喜悦,丝毫没了恐惧与担忧,只是硬着头皮向里闯,更不怕惊动什么鬼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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