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还曾经不屑而质问般地与小黑说,我这七百年一个人的时候,他在哪里呢。
我闭上眼,冰凉的双手捂住脸-
交战只不过顷刻间。
黑白光芒交织冲撞天地变色,苍白火焰饱含炽烈神息熊熊燃烧连绵吞噬夜色。狂暴的龙卷摧枯拉朽席卷大地,我什么都看不见,一感觉一**强劲翻卷的法术气流冲击得天罡罩微微颤动。
直至雪白的光芒仿佛荒原雪地里折射的绚烂千阳充斥天境,黑云如潮水般悄无声息褪去,我眯眼远远看见巨大如山的黑色人影全身化为数以万计黑鸦扑腾着翅膀,那如镜花水月一般的庞然幻境瞬息消弭无踪。
废墟与裂痕缓缓在迷雾中现出形来,金罩一颤嗡地消散,我不管不顾地朝地上冲去,堪伍在我身后喊叫。烟幕在眼前破冲开来,我一股脑跃至深渊峡谷最底部,直到看清地面不由得一怔。
下面已经焦黑一片看不出模样,山脊被大力惨绝地剖开露出层层礁岩,整片山峦如同被一把巨斧劈开融化。
浑浊中我听一硬朗男声,“这出算是我败了,但你这般祭出元神可有存于这世间的力气?”
我一愣,这是堪伏渊的声音,又听他连笑三声,一抹红色远远地掠过,我一望去捕捉不到身影。又四处浮游张望,终于仍在之前我掉下去的白玉祭台断崖上,我发现到苍音的身影。
他穿黑,周身苍白火焰星子啪啪作响冉冉熄灭,未散黑云中只有他周身一片清明。我疾疾冲了过去,他显然是刚刚落地,站在崖前身子不大稳当地颤了一颤。
我落到他面前,一见着他惨白的脸,伸出的手蓦地僵在半空中,不知能否碰他。
苍音周身烟华尽褪,他袖子挪开,离儿些许红润的小脸露在他臂弯间。我浑身一颤几乎掉下泪来,接过离儿抱稳了,忍不住在他脸上亲了又亲。
苍音声音轻轻响在我耳边,一丝嘶哑,“他很好。”
我抬头刚松下一口气,他便在我面前无声倒了下去。我下意识去扶他,他倒在我怀里。
我抱住他慢慢跪下去发不出一点声音,因为我的手在触碰他的背时摸到满手湿润。我呆呆举起手看了看,鲜红的,漆黑龙纹的衣袍已经吸满液体,浓郁的鲜血在他身下淌开。
那一瞬间我有种天塌的错觉。
“你……你……”我抓着他冰凉的手手足无措跪在他身边,“你缓缓、缓缓,天天上的神仙马上就要到了……”
没事的,他是上神,他是重岚太子,他不会有事,上古守护神算什么,朱雀一族算什么,虚空算什么。对我而言那些微不足道,他不会因这种微小的事情……
“牡丹,”他对我笑了,黑眸细碎弯起很是好看,毫无血色的薄唇也是弯弯的,他闭了闭眼吞咽很久才轻启薄唇,声音依旧轻如烟飘渺得随时随风而去一般,“你记起我们以前了么?”
我眼中骤然刺痛,“你、你不要吞血,我又不嫌弃……”我扶着他的头搁在自己大腿上慢慢给他舒气,他抓着我的手依旧问着:“……你想起来了么?”
他的手前所未有地冰,我晦涩难言抱紧他不管不顾点头,眼前一片晃动的潮湿模糊,喉口哽咽得发不出声音来,“我记起来了,我当然记起来了……”
他笑意更深,眼神渐渐恍惚,摸摸我的脸,他的指尖也是冰凉,“乖……”
离儿依旧沉睡,我捏住苍音的手指俯□去,“你不要说话,六界结界快通了,那些老神仙快下来了,你先运气缓缓,你……”我闭了闭眼,“你要是出事了离儿就没有爹了。”
他抬眸望了望天边那道裂口,浮云散去依旧清晰,缓缓地说:“你离开我回酆都喝孟婆汤前,我一直觉得把事情办妥贴了再与你说清未来的种种才是好的,离儿的事我一直没告诉你是我不好,你生前我娶你的时候也什么都没有告诉你,你一直这般不安的……我大抵是让你错觉我待你不曾真心,不是这样的。”
他终于咽不下去一汪血冒出来,顺着他脖子流到胸膛上,我整个心脏都绞起来抽搐着。
细细碎碎的金色星屑在我眼前浮动,他的手指褪去颜色如清泉般透明,可他还是笑着的,眼神温柔一如千百年来我们每一次初见,“我晓得你舍不得离儿,他不会有事……牡丹,再忘了我一次罢。”
再忘了我一次罢。
这是他在这个世界上对我说的最后一句话。
56十世待君安
他的尸体我没有留住,在人魔交界罅隙的清晨中随着光粒随风纷扬消散了。
日后九阙告诉我,金色的星屑是他迸散的元神,那些星光如一条璀璨长河蜿蜒地飞向空中,落入天空裂痕内,将那条凌冽横跨天际的缝隙缓缓闭紧。
天宫佛音空鸣六界,那大抵是祭奠的钟声。
我抱着离儿落寞地瘫在断崖前发呆。直到夜里离儿醒了,在我怀里不舒服扭着,伸了个小小的懒腰,我的手臂完全冰冷僵硬了,仅仅只是抱着他。
“娘……?”
一只软软小小的手摸了摸我的下巴,一直摸到了我的眼窝,“娘?”
我大脑空白一片,离儿唤了我很久我才缓了缓神,眨了眨干涩的眼睛,“……嗯?”
“娘?”离儿把小脸凑过来,歪歪头,“娘你怎么了?”
我看了看身前一片空地,没有什么躺在上面了,四周漆黑夜风无声,冷得有些麻木,我慢慢抱紧他。
“没事。”
我又坐了数个时辰张望这片深谙,天边隐约的有一道月光,原来这里也有月光的。起身时身后是一排天兵仙神,他们无声站在那里,我看向他们时他们齐齐下跪行礼,“娘娘。”
我木然看了看他们,抱着离儿从他们身侧走过。
-
在酆都的日子过得极快,我在屋子里蒙头睡了一阵便是几天过去了,不想起来便躺在床上呆呆望着床帏,躺不下去了赤着脚在院子里晃悠,夜里水岚花如暗蓝灯光摇曳,我坐在那花丛前的泥地上坐了许久,怎样都无法将花苞里的萤火虫逗出来。
最后我只能握着花朵一阵阵发呆,眼睛睁得大大的流不出泪来却只看得见漆黑。
那夜过后我受了点风寒,大夫要我好生歇息着。我白日里坐在床上望着窗外,忽然忆起池里的石阴鲤是不是该喂了,又转而想起似乎也不用了。
又过了几天清晨我醒来,见一道黑色的修长身影静静坐在茶几旁,觉得是梦里又不禁出声:“……苍音?”
那人转过头来,我看见小黑的面具。他站起来走到我床前,手里端一碗热气腾腾的棕色汤汁,我向来怕苦,正奇怪怎闻不出一点味儿来,脑子缓了缓才迟钝地反应出我鼻子塞了。
他声音依旧冷冷的,“把药喝了。”
我真的许久未见他了,他这般坐在我床前我看了看他,又看了看药汁,他又不知从哪摸出一颗枫糖搁在另一只手掌心,两只手都这么摊在我面前。
我拿起碗一饮而尽,擦擦嘴巴又放回去,“好了。”
药没有味道,我想我以后再也不需要糖了。
小黑将我上下扫了扫,过了会儿才说:“听大夫说最近你情绪不稳定。”
我摇摇头,“我很好。”
他没有再言其他,只是又坐了坐便起身,临走前他打开门,我抱着膝盖忽然唤住他,“小黑。”
他身子一停,我呆呆地望了一阵窗外,今日是难得的好天气,风儿刮过树叶沙沙作响,隐约可见院落对面的屋子,已经很久没人住了。
我看着窗外深绿树叶轻轻说:“我早知道叶清花是谁了。”飘忽了半晌,又将目光放在他笔直的黑色脊背上,我轻轻地说:“小黑,对不起,对不起。”
他身子一动门关上了,我又抱着膝盖窝在床上发呆。
过了些时我缓了过来,难得出门走走,我有些晕,买了袋桃花藕糕回去慢慢地吃,还是吃不出什么味道,回府上竟然发现天上神仙下凡了。
蓝衣神仙一转头,雪白金纹扇一晃一晃,笑容一如既往。
“娘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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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随他去了九重天,因为他说有苍音的遗物我可以看一看。
“那是八百多年前的东西了,太子当年弑神成魔,除了天谴帝君动怒剥了他的记忆,这些他自己保留下来的东西一并也未让他晓得。”
他带我走进宫殿深处,身后是云碧蒸霞的极光,越往里走越是寒冷,仙法结界收敛在眼前铺展出道路,最后来到一间寒冰室,冰棱丛生白气渺渺,冰室正中央摆放一具透明水晶棺椁。
他带着我慢慢上前,我看见一名粉衣女子躺在水晶棺里,粉红鲜嫩的桃花瓣密密铺满棺内如一片垫在她身底的锦罗绸缎,将她苍白的面容衬出几分娇艳。
我站在棺前垂眸凝视她,女子双眸紧闭,肌肤如雪莹白细眉如辽远山黛,精致小巧的鼻子与双唇,我认识这张脸,每一个日夜我都见过她。
这是我的肉身,我以为它早已化为尘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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