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番斗下来,一面控制火势蔓延一面压下镇魂兽不是件省力的活儿,侧身闪过神兽嘶吼声中吐出的一连串儿飞火羽箭,牡丹灯笼根本靠近不了浑身烈焰的神兽半分,而它似乎受了什么刺激,也不去折磨老百姓了,见着我把我逼死了用火炮往里轰。热气腾腾烤得肌肤极为难受,我舔舔干裂的嘴唇,心中琢磨着何时伺机祭出灯中血池地狱极恶之鬼与它一决高下。只可惜又与它较量几个回合,火势是控制了,偏偏钻不到空儿。
神兽踢踢步子,火海汹涌翻滚地腾起一堵火墙,几乎要布满半片天空,噼噼搫搫在空气中炸裂火星子铺天盖地卷来,我急速后退,双手捻力蓄咒,滚滚赤红热浪以将我吞噬的势头朝着我头顶浇下来。
我心暗叫不好,赶紧换成净气结界,这时一只手却突兀从我耳边伸来,伸到我面前,对着足以一口气席卷半片都城的缭绕火龙,竖起了手掌。
白底金纹长袖,骨节分明的手,手指修长,指甲圆润。
一弯儿浅薄水色光波散开,无影无踪,我尚未反应,步子还在往后退没刹稳,就这么倒在那个人怀里,而面前庞大炙热火势骤然化为一股暗蓝冰凉海潮,浪花当头一冲,哗啦啦,淅淅沥沥掉下一连串水珠子,浑身湿透。
我被淋得浸凉透心亮,而夜里的绯红火烟渐渐散去,雨落了下来,颗颗饱满圆润,晶莹得似东海龙宫珊瑚盘里洁白珍珠。
身后的人侧身将自己横在我与镇魂兽之间,我怔怔地看着眼前浮动的黑色长发,男子的发丝,他周身滴水未沾,手中变了几个手势,掌心云烟散开,一把漆黑长剑置于手中,连剑身都是漆黑的,他将剑插于地下,便不管向他狂暴袭来的神兽,一手揽过我的腰瞬步离开。
“哎……那剑……”
我回头怔怔,话音未落,一条光芒四射裂纹由剑下大地浮出,游龙走蛇蜿蜒裂痕,啪地垂直打出一条光线直射空中,正中向这边来的镇魂兽,当真是极细的一条纯白光线,我眼睁睁看着那三丈巨兽刹那间化为粉尘虚无一团散烟,被雨水冲灭了。
黑剑早已消失在原地,握在我身旁男人的手中,又被云烟堙没了。
我听见人声,大抵是士兵正在赶过来。
我正因苍音解决镇魂兽的速度而默默了,苍音身形一停,瞬移倒东城一处槐树林里,我一望,寥寥无影,估摸这附近的鬼儿都飘到西边凑热闹去了。
风一吹,树影婆娑,湿透的衣裳和头发紧贴着我身体,我忍不住打了个喷嚏。
他抬头看我。
第二十章
风一吹,树影婆娑,湿透的衣裳和头发紧贴着我身体,我忍不住打了个喷嚏。
他抬头看我。
苍音比我高许多,我这般湿漉漉地腾空坐在他臂弯间里,视线比他还高出一些,他望过来,我就忍不住低头,被他视线一落,心里颤了颤,避开了目光。
他为什么当时会只身在西城,昭锦公主呢,宴会呢?我离席时他还在上头好端端坐着。
四下无人,寂静中他的热度令我有些发蒙,轻微挣扎了一下,他抱得稳,就这么看着我,这么近的距离他微微缩起瞳孔也没什么表情,我尴尬不已,都没事了还不放我下来,对他而言我只能算是个第一次见面的女阴差,他这是闹哪样。
要离他远一点,再远一点,我思量半晌不知怎么开口用什么措辞,肌肤凉得慌,忍不住又打一个喷嚏,弯了食指搓搓自己发痒的鼻子,脱出口的声音莫名别扭起来,“你怎么不给我也捏一个避水决?”
他个大男人滴水未沾,我这姑娘成了落汤鸡。
苍音眼神一挑,似乎对我这第一句话感到轻微意外,唇角边勾了一丝隐隐的笑,“我为什么要给你捏避水决?”
他的声音很近,我心里颤得越发厉害,用力掩饰神色,想把声音压得恭敬,可他这么抱着我我根本拿捏不好语气,“你给我捏一个我就不会弄湿你的衣裳了……”
他“哦”了一下,腾出一只手打了个响指,升级版避水决,我浑身干了个通透,只不过头发还是湿的,发髻散开,一丝一缕贴在脖子上。
他还是没有放我下来的意思。
我又道,“殿下您这么把镇魂兽给……灭了,地藏王菩萨那边小的不好交代呀。”
总算是找到自己的心绪和声音了,我赶紧垂眸补充道,“多谢太子殿下相救,请太子殿下放开小的,这把可是会折了小的阳寿啊。”
苍音的笑容变得意味深长。
转念一想,完了,话折子里说错了,我都是八百年的鬼了还毛线阳寿,干巴巴笑两声,赶紧恭恭敬敬唯唯诺诺:“殿下,酆都夜里寒气颇重,宴席尚未结束,请殿下回秦广王府罢。”他再这么抱下去我都要哭出来了,被自己心上人这么抱着哪个姑娘家都受不了。
就算他不记得我,我也受不了。
这么熟悉的气息,这么熟悉的温度,拥抱的轮廓,足以勾出那么多年前的温柔回忆,日后那么狰狞可笑。
苍音开口了,平淡语气,说得我心惊肉跳,“你怕我。”
我一下子没了声。
“这个重量倒是对的,”他喃喃,神色未有什么起伏,目光却分毫不让地锁在我脸上,“牡丹,你为什么怕我?”
我整个地呆傻住了,他知道我的名字,片刻后恍然明白,他指的是陪伴他第二世为人少年时期的牡丹。
他果然已经不记得七百年前的那个女孩。
我赶紧道:“殿下,您认错人了,您要找的是昭锦公主,请殿下放我下来,这般是折了我的寿……”
我与昭锦容貌还是有差别,他怎么知道。
“你如实告诉我我便放你下来。”他抱得严严实实。
“……”我突然很想一剑砍过去。
我扭了扭身子,脸上有点热,苍音眯起眼,“你便是阎王义女?”
“……是。”
“你是这儿的阴差?”
“是。”
“你叫牡丹?”
“……此牡丹不是彼牡丹。”我侧开眼,极力避开他的目光,只不过身上的力道和热度令自己难以思考。
“你为什么替昭锦做事?”
他抱稳我,慢悠悠问着。
“什么?”
他没唤她婉儿,提到她时我不至于那么难受。
“十年一场戏,昭锦让你做的?”他的声音降下去,字字句句分明,微微的冷,漫不经心的口吻。我愣了愣,他不是很喜欢昭锦吗?再看他的眸,级品黑曜石的瞳孔,流泻不出任何感情。
“她给了你什么好处,还是你落了什么把柄给她?”
“回殿下,未曾。”我不自然挣扎了一下,虽然夜里寂静,这般野外被谁看见了总不好,“殿下可以放我下来了吗?”
他连着向前走了几步,我身子不由得向后倒,不由得低呼一声,背却靠上了一棵树干。
苍音微微松开手,我顺着树干慢慢下滑到他怀里,他就这样把我困到了树与他双臂之间,发丝纠缠,衣袂轻荡,呼吸热热地扫过来,还有他低下来的鼻尖发梢,他的暧昧声音,竟然是含着丝笑的。
“最后一个问题……”
我缩着肩膀,他在我耳边吐气如兰,捉摸不透,“这一场戏,有几分是你的真?”
风掠过,干枯的树枝微微发抖,树林外是奈河彼岸花,摇曳生姿,血红的花瓣妖娆美丽。
“殿下是误会了,我只是为修殿下与公主琴瑟之好而出一份绵薄之力罢了,我与公主并未作任何约定。”我低下头恭敬回答。
只是太白星君的承诺我是听进去了。
“那你这是希望我与她好?”
“……是。”他们本就相配。
“抬头,让我再看看你的脸。”
我心中一颤,握紧了手指,咬了咬唇,头埋得越来越深几乎要垂到胸口了。
有什么可看的,他为人时看到的是昭锦公主那绝美的模样,我真实的容貌相比之下差了太多。
“抬头。”
“……”
他不再理会,伸手勾起我的下巴逼迫我与他直视。我不知现在的我是何种面目,但必定是紧张的,心脏都快跳出胸口,整个人都恨不得嵌进树干里只愿别离他这么近。
末了,他撑在树上的手落下了。
“牡丹。”
“在。”我垂下眼,压抑呼吸。
“你为她做得很好,如真的一般。”
他淡淡说完便放开我,与我拉开距离,我心里却不知为何空了一小片失落,而他复又上上下下将我看了看,用我捉摸不透的目光将我扫了个通透,又不紧不慢添了一句,“下一世,别再跟来了。”
我没应答,语毕他便转身离开,白色的身影越来越远,如同消失在月色下的幽魂。
真是诡异而尴尬的初见。
真正的,隔了七百年的初见。我呆呆靠在树干上望向他消失的方向,心中纷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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