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闭上眼,身子晃了晃,胸口窒着缓不过来,罢了,真的罢了,这才是对的,直了身子转身离开。
少女与公子的美好江南景象在我身后晃动,一点点模糊了。
***
我没有先回府邸,直接去了奈何桥,在三途河的忘川水岸前抱着腿儿坐了一阵,身上不符身份的衣裙使酆都里的鬼儿们眼睛都直了,我扫了他们一眼,捏了个决把裙子刷成黑色,他们又悻悻各干各的了。
猩红河水寂静,坐着坐着我就把脸埋进臂弯里,眼泪溢出来了。小哭了一阵,着实丢脸,我真没这么瞧不起自己过,简直和红尘中挣扎的痴男怨女没什么区别,七百年白过了,哭完擦擦脸,发簪手镯耳环什么的一把扯下丢进河里,站起来去无常那边领差事。
回到原本日子里做了一阵子勾魂,一次回来后太白星君那边有了消息。
太白星君的幻影透过铜镜映了过来。
“天上事忙,支不开身。”孩童吐出话语。
“星君客气了。”
我捧着桃花藕糕一口口塞进嘴巴,想起某个家伙,都十九岁了大男人了,还傻了吧唧的拿十万两白银的一株黑牡丹碾碎做了饼给我吃。我做了了七百年阴差天天跑阳世还真没见过黑牡丹。
想到这里,嘴角下意识勾出了嘲讽的弧度。
镜子里沉默一阵,他又慢慢道:“你做的很好,他娶了昭锦公主殿下为后。”
“甭客气,记得到时候给我投胎就行,我还真没想到自己还可以转世的。”我又塞了一口桃花藕糕,铜镜里白发男童微微蹙眉欲言又止,“牡丹姑娘。”
“嗯?”
“你可曾恨过?”
“恨?”我眯眼想了想,笑了一声,“恨有什么用,能弄死他么?”
他不再言其他,铜镜中的镜像慢慢模糊如烟儿般弥散。我扫了一眼镜子伸手将反扣在台子上了。
***
遇见苍音这事儿要从我十五岁说起。
生前我无父无母,青楼的姑娘把我捡了做丫鬟,做到十五岁的时候那个姑娘已经是楼里的头牌了,纨绔子弟撒千金只为买她一笑,对付他们我游刃有余,小姐很放心。
那时正值春日,楼外那两株桃花开得正好落英缤纷,风儿细细一吹粉红的花瓣便牵连着落进楼里了,他来的时候便是踏着那走廊间软红地毯上重叠的花瓣来到我身边,如同踏了一地烟粉雪花。
我守在小姐门前抱着扫帚打盹,醒来的时候擦擦口水,迷迷糊糊看见了眼前的男人。
他很高,一身暗花滚细金边的白衣,这年头为了讨小姐开心我见过穿白衣的骚包多了,真没见过谁穿白衣这般好看的,俊逸如清风,漆黑的眸发像是浸在醇厚的墨里一般泛出了玉一般的光泽。
我那时一见他便想到一句书里的话,谦谦公子,君子如玉。
那气质,和着花瓣香气和身后微漠的天光,啧啧。
他低头望着我,无视掉我下巴上的口水印子,温文地问道:“小姑娘,你家小姐在么?”
我站直了,眨眨眼睛,男人长得再好看也是来勾引女人的,随即斜他一眼,“想找小姐呀?晚上来吧,不过今儿晚是有王爷包了的。”望望窗外,“呦,公子您来的真早,这不是还没开门呢,妈妈就让你进来了?”想必是个有钱的主儿吧。
“让我见见你家小姐好么?”他对我露出一个浅浅微笑,我仿佛看见了一园烂漫桃花同时怒放。
我捏着下巴想了想,“你叫什么名字?”
他定定看着我,然后说:“苍音。”
第十三章
我捏着下巴想了想,“你叫什么名字?”
他定定看着我,然后说:“苍音。”
我噗地一声笑开,“苍蝇?我还蚊子呢!原来就是臭虫子一大只。”
他安安静静看着我笑,眼睛像一池深潭,末了垂下长长的黑色眼睫柔柔道,“让我见见你家小姐可好?”
我自然是没让他见着我家小姐的,他这么好看,我家小姐一定扛不住,因为我也扛不住。
后来他又来了几次,回回找我见小姐,见不到小姐便好脾气地和我说话。最后一次他终于见到了。
那时是夜,花街里笑闹一片灯火通明的喧哗,他从小姐房间里出来时厢房里晕黄烛光铺到了我脚下,照了我水红色的裙衫和半边脸颊,他走到我面前蹲了下来,我回到看看厢房,半开的门里我看见小姐低泣的娇柔身影,印在墙上如同一支折断的花。
我有些气了,转头对他说:“臭虫子,你欺负我家小姐,我不理你了。”
夜里的喧嚣在他盛着温柔的目光里渐渐模糊褪去了,他伸手摸摸我的脸,然后说,“牡丹,你愿意和我一起走么?”
我睁大眼睛,他在说什么?
他含笑弯起了好看的眉眼。
“牡丹,我带你回家。”
他找老鸨将我买下来,价格不菲。
“哎呦呦,你看看这丫头,还没长开都这么水灵了,标准的美人胚子不是?”老鸨继续敲诈,“这样没□的货色可是稀罕的。”
苍音拉着我的手站在一边,我听着老鸨的话,脸越来越红。
我委实没想到我的人生就被他改变了,在他的笑意间,我不知道他明不明白那时他这个举动,对我这个在青楼小姑娘来说有怎样的意义。
他花钱买到了一个小姑娘,而我是从青楼得以脱身。
从那之后他便是我的天,他买下我,我便是他的人。
他把我安置在城里外围一处僻静雅致的小院里,青石墙壁翘角屋檐,院子里栽满了桃花木,我喜欢得紧天天将花木好生照顾的,他总在一旁看着我。
我问他,“臭虫子你为什么老看我?”
他笑,“因为牡丹好看,笑起来最好看,”他声音低低的很好听,“我喜欢牡丹。”
我立即笑开了花,心里开了无数朵花,粉红粉红的桃花,“我也喜欢你臭虫子。”
苍音唇边浮出了暖暖的笑意,摸摸我的头,脸俯了下去,“牡丹。”他的唇,那么柔软,那么热,就这么熨上了我的,微微触碰后含住了,摩挲着唇瓣呼唤低哑着我的名字。
桃花的香气淡淡袅袅萦绕鼻尖。
“牡丹,嫁给我可好?”
十七岁时我和他行了房事,夜里漆黑,院落里盛着澄澈的月光,微弱烛光下我在床上无措地缩着身子,青丝摊开如同暗色的黑莲花,他滚烫的身躯覆在我身上,又怕将我压坏了似的用一边手臂撑在床沿,垂着眼睫深深凝视我慢慢红透的脸。
我从未见过他的眼睛如此黑亮,像漆黑夜色里蓦然泛出的星光。唇角噙着一丝笑,那般迷人好看,我顿觉得他离我近了,羞意却满满地漫出了胸口,我小声开口,“把灯灭了好不好?”
他的唇落了下来,身下宽大的手掌拉开我的衣带,我全身僵直了。
“牡丹很美,让我好好看看,”说了一半,顿了顿,又含笑着补充,分外静雅,“我等了很久了。”
他声音低低轻轻,含着分毫的秋瑟落寞,我有些没听懂,刚想开口,他已经慢慢吻住了我的身体,一寸寸**火热,他湿软的舌尖让我失迷战栗,寝衣落下露出光滑雪白的肩头。
苍音握着我的腰将我按向他,缠绵间我已开始咬着唇儿呻吟。
疼痛是必然的,足以让我铭记眼前这个男人。
但那与爱着的人亲密结合的满足和身体上的欢愉,深深渗进了我骨髓。
圆韵烛光朦胧地印在墙壁上,因垂帘床铺的摇摆和我们身体交融律动而闪烁晃动。
末了,我在极致时恍惚听见他的声音,缥缈在身体巅峰战栗的空白里。
“牡丹,你可知天上天下供于我面前,我心里也只能装得下你。”
后来想起来,只冷冷觉得男人享用到了的时候,什么誓言都道得出口的,女人只是附属品,他根本没有必要去认真。
这应算是正式成为他的妻子了。
其实我也知道不可能是妻子,顶多算是养在外面的妾。我是在青楼长大的,他身上的衣裳,他的气质,他带给我的首饰我怎的看不出来。
他不会是一般富家子弟。
他那般的男子,定是有无数女子倾慕的,他身旁也定是红颜无数,他待我好,极端地宠我,说些亲密火热的情话,这些事也许他已经对很多女子做过了。他把我养在院子里,也只是时时来看看偶尔生活上一段日子罢了。
我都懂得,我相信他也知道我懂得,我只是在心里假装我是他的妻子,独一无二的小妻子。
十八岁那年我怀孕了,他知道后没有说话,只是沉默地抱着我,坐在房间茶几旁,将我放在膝盖上搂在怀里,小木桌上搁着我刚泡好的一杯热茶,烟幕悠悠。
他抱了很久,我在他怀里心一点点变凉。
他不想要这个孩子。
末了他问我,一如既往温柔的口吻,“牡丹想要这个孩子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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