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井坊?乐菱愕然,此地竟有水井坊么,一时不由怔愣起来。此时,樊银东却又轻击三掌,只听得右边穹门内琴瑟忽起,阴阳相济,飞珠溅玉,紧接着珠链一响,舞出几位美女,水袖轻扬,在客房四壁或纱或绘的云雾背景中翩然起舞,飘若仙子。
然而乐菱却置若罔闻,眉头深锁,陷入了未知回忆中。
见此情形,樊银东挥了挥手,琴瑟顿止,众舞女随即退回,室中又仅剩宾主二人,正待开言,又见缘木鱼馆伙计端着托盘门前探头探脑,忙又挥手驱离,之后才回头笑言道:
“呵呵,此等俗音,自难入贤弟耳目,为兄考虑不周,还望贤弟海涵。”
乐菱闻言方才回神,垂目道:
“不是这样,小弟……只是突发乡愁,与樊兄无关……”是的,水井坊,家乡酒。可是乡关知何处?片段记忆亦不减思乡情愁,纵使修得逆天之能又如何?已永无回转之日……
樊银东暗自点头,行旅商人,深知个中滋味,遂不再多言,转头望向正轻轻开启的槅扇门,小厮入内关上房门,很快行至榻前开坛倾酒,折入一琉璃分酒器,再斟满一杯,呈至乐菱面前,依旧退回原位随侍。
乐菱默默望着面前的酒杯,慢慢抬手取过,放在鼻下轻嗅,蒸馏酒的味道,芬芳浓烈,不管是否水井坊,闭目一饮而尽。酒在口中不知其味,入肠升腾暖意,迅速传遍全身,融融陶陶,忽觉又想发笑,耳中却传来话语:
“酒入愁肠更添愁,贤弟……”
乐菱迅速抬眼望去,嫣然一笑,摇头道:
“樊兄无须多虑,小弟并无不快……樊兄为小弟弦歌结交,小弟既承樊兄美意又饮樊兄美酒,愿再歌一曲,与君同乐。”
樊银东神情一滞,随即大喜,忙示意小厮取琴,转目深深看向乐菱,嘴里低语到:
“贤弟目若紫玉含烟,璀璨有如瓌宝,为兄仅见过一人堪比,其人一目碧绿,一目蔚蓝,亦如珠如宝,……可叹与贤弟俱为男儿之身,若为女子,为兄一见之下,恐情难自禁,……生出求娶之心来。”
乐菱闻言一惊,忙正色端坐,说道:
“呵呵,樊兄说笑了,目中有水,灯下难免反光,樊兄乃珠宝商,看见发光之物,不过见猎心喜而已,此时樊兄亦是目光灼灼朗若星辰,何须艳羡他人,揽镜自照即可。”
樊银东闻言忽朗声大笑:
“是吗?贤弟果然有趣,夸得为兄还真想照照镜子了。”
正好小厮取来瑶琴,乐菱接过放在膝上,略微调试之后,指尖流淌出心中阙歌,将梦朝夕,浅唱低吟:
“淡淡野花香,烟雾盖似梦乡。别后故乡千里外,那世事变模样。池塘有鸳鸯,心若醉两情长。月是故乡光与亮,已照在爱河上,我却在他乡。千里关山,风雨他乡,乡音我愿听,家里酒,我愿能尝。莫道隔千山,朝夕里也梦想,但望有朝身化蝶,对抗着风与霜,我再踏家乡……”
一曲终了,同是天涯沦落人,两人一时均陷入了沉寂。
良久,樊银东声音暗哑,率先打破寂静:
“贤弟如许年少,所作词曲竟如饱经忧患,历经沧桑,更如深知为兄境遇一般,一再令为兄沉沦其中,感怀莫名,何者?”
乐菱闻言回到:
“词曲并非小弟能作。感人之词曲,应是早已存在,写出之人,亦是第一个感觉到它之人,至此,无论时空如何转换,因其真实质朴,直抒心曲,故而隽永不灭,任何时候响起,但凡心景相同者,必被其所动。如此而已。”岂曰无歌?心存千千阕,何时不可随心而为?
只不过恰好也应了这樊公子的境遇,引他伤怀,到是不该。于是乐菱略一思索,又道:
“本为娱兄,却反令樊兄不豫,小弟另弹奏一曲,以求将功补过,此曲却是一十分爽心曲目,请兄再赏。”
樊银东闻言神情一振,忙击掌赞好,端正姿态,作出一副洗耳恭听的模样来。乐菱微微一笑,拾琴再奏,却是江湖经典之《沧海一声笑》:
沧海一声笑,滔滔两岸潮,浮沉随浪只记今朝。苍天笑,纷纷世上潮,谁负谁胜出天知晓。江山笑,烟雨遥,涛浪滔尽红尘俗事知多少。清风笑,竟惹寂寥,豪情还剩了一襟晚照。苍生笑,不再寂寥,豪情仍在痴痴笑笑……
此曲大好,极易煽动人之豪情,樊银东不知何时竟以酒坛作缶击节相和,随乐菱有意反复教唱,很快便能击缶而歌,乐菱索性为之伴奏,任其独歌。樊银东雄性豪迈的音色放开,满室愁云尽开,惟余笑傲江湖。
二人自得其乐,未知吵扰他人,有人敲门亦未察觉,还是小厮机灵,忙跑去开门,门开后进来二人,乐菱一个不识,樊银东仍顾自歌霸天下,直至嚎完,才冲已笑嘻嘻安身榻上饮酒的二人说道:
“可风、子青,你们来得正好,来来来,此曲甚妙,令人欲罢不能,佐酒而歌当更添豪情,快快快,樊安快取酒来,斟满斟满斟满。”
小厮樊安迅速照办。乐菱见状起身告辞,樊银东却哪肯放行?差点没从对桌扑将过来,乐菱无奈只好留下。
不久后,乐菱伴奏,众人遂又歌又饮。
一杯杯烈酒送进圣莲空间,深夜酒将尽时,火莲不知是被亚力乞还是水晶坊逗得发了疯,乘小厮又去取酒,众人痴醉,冷不防伸出手腕粗的尾茎,从身后给了三人每人一记闷棍,席卷残酒而归。
乐菱傻眼看着倒在榻上的三人,半天合不拢嘴,反应过来急忙挨个检查却并无伤痕,试试亦有呼吸,随即马上拔足逃离,至门口时,又遇樊安,干脆让进门后亲自动手敲了其一闷掌,再将其挪至榻边躺下,想想又钻入起先出来舞女的房间一看,却无一人,又另见侧门通外,想是早已离开,才放下心来,回头闪身离去。
乐菱现在着急的一是赶快回去,二是审问火莲,岂有此理这家伙怎会有本事出来伤人了?
第八十五章 多事之冬
盯着甜蜜地泡在冰瓶美酒中婴儿般不通世事的火莲,以及一问三不知的地魂和睡眼惺忪的小弟们,乐菱直恨得牙痒痒。
好嘛,人家修仙随便发出个招数,不说叱咤风云嵩华倒拔,那也是有名有堂,俯仰天地无愧于心,而我乐小仙除了打弹弓,便是敲闷棍,打出的弹丸既不知其效果如何,貌似这闷棍敲与不敲,还不受本人控制。
怎么着?乐菱恶狠狠地将责任扣到地魂头上,管你知不知道,只要火莲暴露行径,那么自己势必干净利落地将之抛弃并一跑了之。这下地魂终于积极响应了,连番保证负责调教火莲,确保火莲不会再乱来。
乐菱半信半疑地收回了意识,却又见对面床铺上的糖醋开始发噩梦,索性又关闭六识继续打坐,眼不见为净。话说关于糖醋这血蝴蝶的由来,自己都没时间去了解,果然是人在江湖身不由己啊……
翌日清晨,乐菱一睁眼便见鸡丁正坐在床边守着自己,一见乐菱睁眼,忙端过木箱上一盅热气腾腾的羹汤要乐菱喝掉,乐菱看着不知已热过多少遍的羹汤,取过一气喝干,将空瓷盅放回鸡丁及时伸来的细手上,鸡丁这才满意地叮嘱乐菱好好休息后,端着托盘瓷盅一溜烟跑了。
糖醋已不在房间内,床被铺叠得整整齐齐。楼道楼下一如既往地一遍忙碌景象。除了缘木鱼馆的客人和老板求鱼外,恐怕也只有乐小仙一个坚定不移游手好闲的人物了。求鱼老板对此却丝毫不介意,原因连伙计们都懂,无论再忙得不可开交,碰见乐菱也如透明人一般,抽空还会露出一个亲切的笑容。
而乐菱为着躲避樊银东,更是下了一番苦心神出鬼没,前来寻找乐菱的樊安往往还来不及进入她周遭十丈范围,乐菱已经果断的遁走了。
有何面目再见樊大哥?又有何再见的必要?乐小仙可不是真想混江湖。
几天下来,乐菱观察到缘木鱼馆的伙计们个个都很勤劳,起早摸黑做事雷厉风行,想是珍惜这份工作的缘故,而且如求鱼这样的好老板普天之下更是打着灯笼也无处可寻,缘木鱼馆再怎么亏损,员工的薪资福利却只增不减,有付出便有回报,因此不管人族兽族员工都很有归属感,对缘木鱼馆生意更有着风雨同舟的意识,处处自觉维护鱼馆的声誉,但凡缘木鱼馆的秘辛概不外传,而利好缘木鱼馆的消息则不遗余力地宣扬,不用打听也尽人皆知。
而乐菱原本就不是好事之人,因此有意无意间也只留意了相识几人的情形。
宫保是求鱼老板捡回的人族孤儿,眼中除了求鱼老板再无他人,此外因受求鱼老板的榜样影响,也具有不少豪气侠风,为人坦荡光明直来直去,对于救回乐菱一事更无施恩望报的心思,反而为乐菱力挽缘木鱼馆狂澜之举感激不尽,更见其赤胆忠心。
鸡丁是兽族,家里兄弟姊妹不计其数,连他自己也搞不清楚到底有多少,家境就可想而知了,按鸡丁的说法,家里孩子从会走路开始,就得自谋生计,至于唤醒传承一事,更是想也别想,想才是没事找事自寻烦恼。不过有趣的是,什么也不想的鸡丁却十分热爱雕刻,空闲时段全窝在房间里雕啊琢的,箱子里全是各种题材的成品半成品,材质种类复杂,当然主要是泥巴石头或木头的边角余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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