蛛网,驯养与依赖症[综英美] 完结+番外 (姜玖)
一种沉重到窒息的巨大愧疚感与后悔顿时淹没过他。
如果自己早点回来就好了。
背包里的生日礼物是他在这段格外忙碌的时间里,努力抽空自己动手做出来的,原本应该几天前就完成,却总是被这样那样的事耽搁到了今天,和最重要的一次实验时间撞到一起。又因为实验进行得并不顺利,项目不得不申请延期,打乱了他原本能在晚饭前带着蛋糕和礼物回家的计划。
好不容易结束后,康纳斯博士请他帮忙一起整理数据和资料,然后送去奥斯本的生物研究数据中心保存。
也就是在那里,他看到了有关那只蜘蛛的各项详细资料,所以留下来多待了一阵,手机和背包都被留在实验室里,不在身边。
他抱着梅,神情有些恍惚,身上的衣物因为吸饱了水分而开始失去保温作用,反过来抢夺他身上的热量,激起他身体的轻微战栗,口中不断重复着道歉的话。
今天是贝尔纳黛特二十岁的生日,她前不久才被美国芭蕾舞剧院录取。
还有将他从小抚养长大的叔叔,是他在这世界上仅剩的两个亲人之一。
这一切都是因为,他今天没有按照承诺准时回家,所以他们才会在取蛋糕的路上发生意外。
一想到这里,彼得就感觉到一阵极度闷窒的痛苦翻滚在胸腔里,割裂他的血肉,掐住他的咽喉,让他感到浑身冰凉,呼吸困难,只有眼睛是酸涩滚烫的,心脏跳动到疼痛。
这时,一阵凌乱急促的脚步声从身后传来。
他缓慢偏头,看到玛德琳被一个护士搀扶着,朝手术室的方向失魂落魄地跑过来。
她拼命想推开护士的手,干裂的嘴唇颤抖着,断断续续地吐出并不清晰的话语:“贝妮……贝妮,她怎么样了?我不该让她一个人在家的……都是我的错……”
看到仍然大门紧闭的手术室,她整个人就像瞬间被抽去了所有生气一样垮塌下去,跪在地上,眼泪汹涌地流淌出来,却哭不出任何声音。护士拥抱着玛德琳,像抱着一个孩子那样安慰她。
彼得松开梅姨,慢慢走到玛德琳面前,看着对方那双和贝尔纳黛特如出一辙的冰绿双眼,尝试了几次才发出声音:“对不起……对不起……”
玛德琳呆呆地看了他一会儿,好像十年来第一次见到这个少年那样陌生。
然后,就在彼得的影子试图向她道歉时,她突然一下子回想起贝尔纳黛特曾说过的,她无法控制对方影子的事,顿时像是被什么极为痛苦的回忆刺激到,踉跄着站起来推开他:“我不要你道歉,你什么都不要说!我只想看到我的贝妮,你不要说话,你什么都不要说,什么都不要说!”
她早该让贝尔纳黛特离这个男孩远一点的,就像她当初也该阻止自己的女儿离那个男人远一点一样。她没有照顾好自己的女儿,也没有保护好贝尔纳黛特。
过于激烈的情绪是她的宣泄,更是对彼得的迁怒。
这时,几个穿着警察制服的中年白人男性跟着一名护士走了进来:“贝尔纳黛特·瑞恩和本杰明·帕克的家人在吗?”
玛德琳猛地转头看着那两个警察,呆了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连忙跑过去抓住警察的衣服,手上用力到骨节都开始发白:“你们抓到那个人了吗?!抓到他了吗!!”
“冷静点女士。”警官有些不悦地抽回被玛德琳抓皱的衣服,看着她和同样表情急切的梅姨,回答,“出事的地方实在太偏僻了,那里没有路灯没有监控,什么都没有。离案发现场最近的一个摄像头倒是拍下了逃逸汽车和司机的照片,所以我们需要你们的帮助,确认你们是否认识这个人,也好判断这是否只是一场意外而不是蓄意事件。”
“来吧,女士们,先坐下再说。”护士说着,和旁边的警员一起扶着玛德琳和梅姨暂时离开了。
另一名警官看了看彼得,又看了看头顶亮着红灯的手术室:“也是亲属?”
“我是本杰明的侄子,也是贝妮……”他说到这里,停顿一下,语气前所未有的僵涩,“贝妮的朋友。”
警员了解地点点头,还是将手里的肖像画递了过去:“那有没有可能你见过这个人?”
他的语气听起来没抱希望,只是例行公事地问一下。而事实证明他是对的,因为彼得确实没有见过。
“好吧。”他不带多少情绪地回答,伸手想要收回那两张肖像画。彼得却突然说:“我能保留它吗?我得再想想。”
警员挑了挑眉:“当然,如果你想起来什么,就请立刻告诉我们。”
他接过那张画像,雨水和眼泪从手指上晕扩开,将纸张浸湿。
窗外的雨还在下,像一场无休无止的噩梦。
……
三天后,贝尔纳黛特和本杰明都从这场灾难里苏醒过来,在病房里。代价是本杰明的双腿再也不能站立,只能永远和轮椅相伴。而贝尔纳黛特则因为腿部受伤的关系,暂时从美国芭蕾舞剧院休学,等待恢复情况。
与此同时,警方也给出了初步的调查结果。那辆车登记的原主人已经在好几年前就去世,而现在拥有它另有其人,目前仍在追查中。
贝尔纳黛特清醒的一个周后,她的主治医生乔纳森来见了她,对她说:“从各项检查来看,目前你的情况还算平稳,请大可放心。不过,即使因为你还年轻所以恢复得会比较快的关系,但后遗症很可能还是会有的,你需要做好心理准备。”
“所以?”玛德琳握紧贝尔纳黛特的手,尽量平静地问。
“如果是最好的恢复情况,那么你还能继续跳舞。但如果后遗症比较明显的话,也许你以后都不能再进行高强度的舞蹈训练了。”乔纳森遗憾地看着她,“我很抱歉。”
贝尔纳黛特一眨不眨地看着对方,直到视线里的景物变得模糊而扭曲,才开口说:“医生。我刚刚二十岁。”
“我真的很抱歉,但我们确实无法给出确切的回答,只能等待你将来的恢复情况。”
“贝妮,别太担心,你会好起来的……”玛德琳抱紧她,伸手触碰贝尔纳黛特的脸颊却摸到一片潮湿温热。
她终于开始哭,一开始是静默无声的,只有被子上逐渐晕开的湿润痕迹,然后她将脸埋在玛德琳的肩窝里,终于控制不住地哭喊出声。
那个本来离她那么近的梦,好像一下子又要飞远了。她的未来一片模糊不清,谁也不知道她还能不能再次回到那个舞台上。
这样漫长而痛苦的日子持续了整整两个半月。
在这段时间里,贝尔纳黛特每天只是机械地配合检查,吃饭,用药,发呆,还有睡觉。
梦里的自己仍然和以前一样,能跑能跳,能穿上洁白美丽的芭蕾舞裙站在聚光灯下,如同八音盒里的舞女般不知疲倦地旋转;能和影子一起,一遍遍练习她最爱的舞曲;能迎着纽约的灿烂阳光,奔跑在寂静无人的街道上。
那样的记忆实在太美好,她开始变得越来越嗜睡,不想醒过来看着自己如今伤痕累累的身体,也不想见除玛德琳以外的任何人。甚至只要不是必须回答医生的问题,她都不会再开口说话。
沉默如同坟墓般,埋葬了她本就内敛的鲜活与热情。
有时她看着夕阳从窗棂边滑过,都能清晰感觉到,有什么东西正在从自己的骨子里不断流失,却怎么也抓不住。
她太累了。
短短两个半月的时间,贝尔纳黛特感觉自己已经和窗外的树叶一样,在夏末初秋的风中迅速衰老和枯萎下去。
那段时间,玛德琳几乎是二十四小时都寸步不离地守在她身边。她实在太理解贝尔纳黛特此时的心情,也太害怕她会因为一时想不开而做出什么极端的行为。
比起这样让人束手无策的沉默,玛德琳甚至宁愿贝尔纳黛特像她自己曾经那样,整天大发脾气地摔东西,大声哭喊出来,那至少能让她感觉到发泄。
可她只是那样沉默着,或者毫无生气地望着窗外,或者放任自己不分白天黑夜地昏睡,对任何外界的事物与语言交流都没有反应,神情空洞。
直到两个半月后,贝尔纳黛特已经基本能够自己下床走路,腿伤也恢复得和医生预期的一样好,她才终于好像又找到了一丝希望,开始在玛德琳的陪伴与不断鼓励下,慢慢振作起来。
这期间,梅推着坐在轮椅上的本杰明来看望过她许多次。
由于请护工的价格实在太高,再加上治疗费用已经是一份沉重的负担,因此对于本杰明的照顾,一直都是梅在亲自操劳大部分,彼得则会在放学以后来接替梅。
和贝尔纳黛特一样,彼得在那之后也变得更加沉默寡言。这让梅感到非常担心。
有许多次,她都看到彼得站在贝尔纳黛特的病房前,希望能够进去见见对方,却又被玛德琳略带歉意地告知她现在不想见任何人,也几乎不跟任何人说话。
“我想,等过段时间贝妮好一点以后,你再来看她会比较好。”玛德琳说,“她现在的样子,就算你跟她说话,她也不会有反应的。”
“……好的,那,那我下次再来。”彼得轻轻点下头,声音里有种掩饰不住的,类似哭腔的僵硬沙哑,眼眶湿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