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升官符护佑,冯渊还真有这个底气说狠话。
应天府丞心中暗暗叫苦,这都是什么事儿啊!
“行了,说说吧,这薛家公子什么来历?”冯渊往边上一坐,倒了杯茶,幽幽催促道。
闻声,应天府丞打了个寒颤,将杂念头暂时抛到一边,用心的应付难搞的冯大人。
“冯大人也是金陵人士,想也知道这金陵的四大家族吧?”
冯渊一听,眉头挑起,“贾史王薛?”
但凡金陵人士,无不对贾史王薛这四大家族如雷贯耳,尤其是冯家这样的乡绅之族,跟这些地方上的豪强,没少打交道。
“正是他家,”见冯渊知道,应天府丞便继续往下说,“虽然贾史王薛这四大家族权势远不如从前,但仍旧是金陵当地的大族。贾史王薛这四大家族,只有薛家的嫡系子弟都在原籍,其他三家嫡系早在当年太上皇迁都的时候,就随着一起搬到上京去了,留在原籍的只是一些旁支族人。”
冯渊闻言斜他一眼,“我不是来问四大家族的,我是问你薛家底细的。”
“这……”应天府丞顿了顿,“可是,既要说薛家,就不得不提其他三家,因为贾史王薛这四大家族互相联络有亲,一荣俱荣,一损俱损。这些年来,谁家出点事,都是相互遮掩照应,”应天府丞说到这里停住,又道,“如今冯大人将这薛家公子抓了来,怕是一下子就得罪了这四大家族啊。”
“这四家有一个算一个,都已经日薄西山,本官怕他们不成?”冯渊哼道。
应天府丞噎住。
您是皇上跟前的红人,有皇上罩着自然不怕。
话说到这里,其实那薛家公子的底细已经很清楚了,冯渊便没有再逮着应天府丞不放。
送走了应天府丞,冯渊便命差役将那可怜的姑娘叫来。
“大人,人已经带到了。”
冯渊正喝着茶,闻言将茶杯一放,“带进来吧。”
“是。”
不多会儿,那姑娘就被领了进来,还穿着之前那套衣裳,倒是脸上已经捯饬干净。
一进门,那姑娘就跪在地上行礼,“民女拜见大人。”
“起来吧。”冯渊道。
那姑娘应声而起。
“你叫什么名字?”冯渊问道。
小姑娘怯怯的低着头,声音几不可闻,“不,不记得了。”
冯渊耳力不错,且屋里静谧,她声音虽小,仍叫他听了个清清楚楚。
这话一听,冯渊便心中生疑,“不记得了?”
只看这姑娘身量,怎么也十一二岁了,哪怕是七八岁的顽童,也记得自己叫什么,这姑娘都这么大了,怎么会不记得自己的名字?
这姑娘双手绞在一起,听到冯渊重复她的话,只以为他生气了,便怯怯的道,“爹,爹爹叫我丫头。”
谁给自己的女儿起这种名字?倒像是平日里随口喊人的话。
想到那被打死的男人,冯渊心中疑问越发多,“你是金陵人士?”
小姑娘摇头,“不,不是。”
不是?
“你是哪里人士?何时来的金陵?”冯渊又问。
“我,我不知道。”
冯渊眉头皱得死紧。
怎么什么都不知道?
冯渊揉了揉额角,看了她半响,叫来差役,领她去偏厅歇息。
又另叫了一名差役过来。
“大人有何吩咐?”
“这姑娘父女原本是住在哪里的?查一查,将她家邻居叫来,我有话问。”冯渊道。
差役闻言,没有立时领命退下,反倒有些犹疑。
“怎得不去?”冯渊问道。
差役忙道,“大人,刚才回衙门之后,我发现府衙的门子同那丫头说话,瞧着挺熟的。”
门子?
也就是个府衙看门的。
冯渊心中疑惑,“把他叫来。”
“是。”
差役领命退下,没一会儿将那门子带了过来。
这门子虽然见过些世面,但还不曾直面过朝廷命官。
何况面前这位是上京来的大人,一身官威,连应天府丞都卑躬屈膝,他一个看门的,突然被其召见,如何不腿软?
“小人,见过大人。”
冯渊见这门子眼神飘忽,便知他心虚,心思一转,便喝问道,“你同那眉心有胭脂痣的姑娘到底是什么关系?”
门子一听这话,便知他今天同甄英莲说话,被人瞧见了,还告诉了冯渊,顿时慌了神。
“大人,小人什么都不知道啊。”
冯渊见他这反应,倒是确定了心里的猜测,“本官问的是你与那姑娘什么关系,何曾说过你知道什么?”
门子一噎。
“还不老实交代!”冯渊猛地一拍案,喝道。
门子吓得一哆嗦,煞白着脸,道,“大人饶命,小人什么都招。”
“说吧。”冯渊冷着脸道。
门子咽了咽口水,跪趴在地上,哆哆嗦嗦的道,“那丫头小人确实认得,原是姑苏阊门甄家的小姐,五岁那年被人拐去,不知所踪。小人从前是甄家隔壁寺庙的沙弥,只因庙里着火被烧,后来便还俗来到了此处。甄家小姐,小人当年还抱着带她玩儿过,因此一眼就认了出来。”
这番话里的信息量颇大,冯渊皱起眉,又追问了一番,才搞清楚了怎么回事。
大概六七年前,姑苏阊门甄家的小姐甄英莲在元宵灯会那晚,被家里的奴仆带出去,之后奴仆和甄英莲都没有回来,找了数日都没结果,便猜是被人拐了。不想过了两个月,三月十五的晚上,甄家隔壁葫芦庙失火,烧毁了一片房舍,甄家的也在其中。
之后甄家老爷带着妻子投奔岳家,再无音讯。门子早年来到金陵谋生,还俗娶妻,在金陵落户还置备了房产。
两个月前,拐子带着甄英莲租了门子的房舍,一直在找买家,想将甄英莲卖了。
三日前,金陵一个小乡绅之子看中了甄英莲,要将其买回去做妾,说好了三日后来接,哪知那拐子贪心,两天后又将甄英莲卖与了薛家。
那乡绅之子来接人,正好撞上薛家的人,互不相让。
薛家公子是个豪横惯了的,立时将那拐子打了个稀烂,又喝令豪奴殴打那乡绅之子,等冯渊赶到的时候,那公子打得只剩下半口气,都来不及去送医,便断了气。
冯渊深恨拐子,毁人家庭。
听完事情前因后果,不由对门子怒目而视,“你既知那是个拐子,为何不拆穿他?解救甄家的小姐?眼睁睁看着她被人卖了?”
这门子年纪也不大,瞧着也就二十出头,六七年前,顶多就十三四岁。
他说甄家是积善之家,冯渊就不信他没受过甄老爷的好处,既如此,不说你舍了性命救甄家的小姐,去官府上报,抓了那拐子,难道是什么要命的事?
官府抓了拐子,甄英莲如何安置,自然由官府接手,将之送回原籍。
门子没想到这位上京来的大人听完前因后果,居然更生气了,不由慌了神,“小人如今已有家小要照顾,哪里敢管这等闲事。”
确实,不管才是人之常情。
但冯渊眼中揉不得沙子,厌恶这种见死不救之人,当即命差役将这门子赶出了府衙。
弄明白了那姑娘的身份,事情基本上就理清楚了。
那拐子虽然是个可恨之人,那也该是按照朝廷的律令处置,轮不到薛蟠将人活活打死,这条人命薛蟠是赖不掉的,其次,那乡绅之子也已经丧命,这是两条人命,罪加一等。
横竖薛蟠都是死罪。
唯独那甄家小姐,有些不好安置。
听那门子说,甄家小姐被拐那年,爹娘就带着家产投奔她外祖家去了,可她外祖家住在何处,门子也不清楚。
而且,这甄家小姐是其父母年过半百才得的,养到五岁,又被拐了六七年,只怕她那爹娘都已经不在人世。
若将这甄小姐送到她外祖家,未必比落到拐子手里强。
有些亲戚,甚至比拐子还要恶毒。
甄英莲不是罪犯,不可能让她住到牢里,拐子也已经打死,她现在是无处可去。
“去请甄小姐来。”
这差役一直在屋里看着冯渊审问门子,自然知道冯渊口中的甄小姐是谁,立刻起身去请。
被客客气气的再次请来见冯渊,甄英莲还有些懵。
冯渊将审问门子之后得到的消息,都转述给了甄英莲,“本官尚有要事在身,衙门里也暂时抽不出人手寻你的亲人,你现在无处可去,若是不介意的话,就暂时住到我家里,等我忙完了,再让人去寻你的亲人。”
虽然冯渊觉得她的爹娘大抵都已经不在世,可还是要派人去找一找的,万一人还活着呢?
总不能他觉得人死了,就当人已经死了吧?
甄英莲听完,不由神思恍惚,她没想到,拐子爹租住的那户人家的大叔,居然是知道她身世的熟人,还眼睁睁看着她被拐子欺辱打骂,都不曾站出来告诉她。
她眼眶一红,忍不住落下泪来。
曾经她还当他是好人,却原来也是看她笑话的。
冯渊见她落泪,顿时措手不及,“你,你哭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