贾赦倒是没生气,这个点在贾家,除却洒扫庭院的粗使外,基本还真是没人起身呢。不过他起了,贾家人就都得跟着起来,不然他贾家大爷心中不舒坦。
“那你就去通告吧,就说我们来给太太请安问好来了。若是太太想见我们呢,就来告诉一声,若是不相见,好歹容我们晚辈磕个头,算是心意了。”
那婆子晕晕乎乎的点点头,转身的时候只以为自己在做梦,大爷这话说的客气有礼,事儿做的可真真是极不地道的。想着府里近些日子的流言,这婆子心中一凛,这是太太和大爷在打擂台呢,就是苦了他们这些下人们,阎王打架小鬼遭殃啊。
心里胡思乱想着,这婆子的动作可不慢,一路小跑去了正房报信。
后头贾赦当先,贾政和王氏在后,一群丫鬟婆子簇拥着,呼啦啦的跟了进去。这动静不小,院里正在扫地烧水的粗使丫鬟们都见着了,忙避到一边让路,而还未到起床时间的一等和二等丫鬟们,则是不明所以的起身探看,这天儿还黑着呢,到底是出了什么事儿。
整个荣庆堂都哄乱起来,贾史氏自然没法儿再睡。
贾赦有句话说的很对,老人家觉少。贾史氏年纪不算太大,五十还不到呢,但是她心中装的事情多,睡眠质量也很一般。特别是这几日,因着贾赦层出不穷的小动作,更是郁结于心,经常辗转到半夜才合眼。
昨儿好容易想出两个办法,自觉能折磨贾赦一番,可今日又被早早的吵醒,整个人都散发着一股子郁气。
贾赦才不管这些人开不开心,他安安稳稳的坐在外间,已经喝上第二泡的老君眉了。等到一杯茶下肚,他瞥了一眼屋内的座钟,已然到了寅时三刻,是贾代善为他定的练武开始时间。
贾赦出了一口恶气,也着实不想再待在荣庆堂,招了个丫鬟问道:“老太太起身了吗?”
这丫鬟忙回道:“老太太方才洗了脸,这会子正在换衣裳梳头呢。”
“那你进去回老太太一句,就说我先去演武场打一套拳法,等到用膳的时候,再来给她老人家请安磕头。”
说罢,没看满屋子瞠目结舌的表情,贾赦施施然的起身离开了。
外间和里屋只隔了一道黄花梨浮雕花卉屏风,外加一挂珠帘遮挡视线罢了,故此贾赦的这些话,贾史氏听得真真切切。
她实在是气不过,抬手把擦脸的热帕子丢在了地上:“竖子敢尔!”
听见她发火,贾政忙隔着屏风道:“太太息怒,气怒伤身。王氏,你快进去看看,仔细劝着,莫要让太太伤了身子。”
王氏心中不愿,却又不想惹得贾政生气,只得起身进了内室。
贾史氏正坐在梳妆台前板着脸,王氏硬着头皮走过去,说道:“太太您消消气儿,就和二爷说的一样,若是气坏了身子可怎生是好?大哥他也是为了振兴贾家,这才刻苦上进,想来并不是故意的,这也是大哥的一片孝心。”
“这个不孝子,他就是见不得我老婆子好!谁家子孙请安是寅时过来的?说什么去练武打拳,满京城打听打听,谁还不知道他的名声儿,从小就是个混不吝的货色,从没见过他上进的!”
贾史氏越说越是生气,狠狠的拍了拍梳妆台:“我要去告他忤逆不孝!逆子!”
王氏心中暗爽,面上却做出一副惶恐的样子:“太太,不可啊,这,这若是传出去,大哥他的名声儿就毁了。”
王氏的劝阻,实际上是火上浇油,想着激起贾史氏的怒火,真的能搞臭了贾赦的名声儿才好。可惜贾史氏只是方才气急了,话赶话才说出什么忤逆不孝来,如今并没有和贾赦鱼死网破的打算。
毕竟若是贾赦的为人,外头也都是知道的,说他荒唐无能大家倒是都信,可忤逆不孝什么的,就会引人非议了。且子不孝,母又会慈到哪里去呢,到时候毁的是两个人的名声儿,她自己也落不到好儿来。
贾史氏也是心机深重的人,城府手腕样样不俗,不然也不会在老国公夫人去世后,便死死把持着贾代善的后院,一个庶子都没有长大。后院现存的三个鹌鹑似的庶女,和五个整日吃斋念佛的姨娘,足以显见的贾史氏的手段。
王氏本想火上浇油一番,却用劲过猛,反倒让贾史氏回过神来:“罢了罢了,我一个做母亲的,难不成真的和孩子置气去。天儿还早着呢,你和老二不用在这里侍候,回去歇着吧。还有元姐儿和珠哥儿,闹了这一通,也不知道他们俩有没有吓着。”
非但如此,贾史氏还下了封口令,不许人把今早的事情外传。
王氏心中气急,却没有办法,只得和贾政离开了。
待到二人回了文安院,王氏颇有些纳闷的问道:“太太今儿是怎么了,往常最是重规矩体统的一个人,但凡谁做错了些什么,必定要好生教导一番的。可这次大爷做的这般过头,她老人家反倒没吭声,只拍了拍桌子就过去了,倒让我想不明白。”
贾政也想不明白,明明贾代善去世之后,荣国府的大权就到了他和贾史氏手中,连正院和印信都给了自己。眼看着局势大好,日后若是操作得当,这爵位即便不在自己头上,总归实处是占了的,怎么几天的功夫,就全都变了天了。
对于贾史氏的偏爱,贾政一向是心知肚明的,有时候他甚至都怀疑,贾赦不是贾史氏亲生的,不然不会如此偏心。
不得不说,贾政的自觉很准,可贾史氏宁愿把这个秘密烂在心里,也绝不会告诉贾政。她怎么能让自己的儿子知晓,堂堂史侯家的大小姐,只是两家联姻的牺牲品,只能为人继室做人后母呢?
这是贾史氏心底的隐痛,她只能自己独自承受,不会给人笑话自己的机会。而史家和贾家为了自己的面子、利益,也不会主动对外提起,几家齐心协力之下,这桩事情居然也瞒了下来,以至于如今少有人知,连贾政这个亲儿子都只能猜测的地步了。
王氏絮絮叨叨了半天,贾政的脸色越发阴沉,只是他素来面上做的好,很少自己亲手对付贾赦。
故此,在王氏的怒火达到顶峰时,贾政又添了把火:“那有什么法子,大哥是长子,如今又得了父亲留下的爵位,府里自然是他说的算。别说我们了,就是日后珠哥儿和元姐儿,还不是要看琏哥儿的脸色过活,人家是长房长子,咱们?等到分家之后,也就是旁系罢了。”
“哎,也怪我们做父母的无能,再过上几年,等老太太百年之后,咱们挪出府去,也就和后街上那些族人一样了,至多不过留个贾姓罢了。”
这话可是真真戳到了王氏的心窝里,她从前在娘家的时候,就极为注重尊卑地位,也一直以王家和贾家的家世自傲。出门会客之时,摆足了开国勋贵家族的做派,对待那些家世寒微之辈,面上和气大方,心中却暗自鄙夷,只觉得都是打秋风的乡下人,不值得结交。
如今单是让她想想,日后她的一双儿女,也会被人暗中嘲笑看不起,王氏就觉得自己五脏六腑都疼起来,实在是受不住。
她的脸色越发阴沉,本来极美极端庄的一张脸,如今看起来竟然有些瘆人了。贾政见自己拱火奇效,心中微微松了口气,期待着王氏再出手段,争取一次把大房打倒,就像上次乱棍打死老师傅一样,一举拿下贾瑚和张氏的性命,最起码又为自己赢得了十年的时间。
眼看着天色稍微有些放亮,贾政起身道:“我去叫珠儿起身念书,既老太太说了今早不用过去,你便自己休息休息,或者去看看元姐儿也好。她如今也有三岁了,启蒙还是要做起来的,宫里出来的嬷嬷也要留心,请两个规矩好的来才是正经。”
王氏对儿女也上心,闻言顾不得生气,忙都一一应了。
等到贾政出去,王氏左思右想,唤来了她的陪房周瑞家的:“前儿下头进的鲜果子,你带两篓子去王家。也别记着回来,等着我哥哥下朝之后,请他帮元姐儿去宫中讨两个教养嬷嬷,只说我这边急用,万请舅爷上心些。”
周瑞家的领命去了,王氏思忖半晌,又叫了个识文通墨的丫鬟过来,写了封信,找了心腹送去金陵给她妹子。信里诉苦委屈不提,只拜托薛王氏在江南一带寻摸几个绝色出来,并请她找人着意教导一番,到时候自己必有重谢云云。
这就是所谓的扬州瘦马了,花了大价钱□□出来,看着千金小姐一样,其实心机手段样样不俗,最擅长于拿捏男人的心思。这些人自然不是给贾政预备的,王氏想着从前贾赦荒淫好色的性子,决计不信贾赦能安分渡过三年守孝期,到时候犯了色戒,看他还有什么脸面掌着荣国府的实权。
对于贾政夫妻俩的思量打算,贾赦一概不知,他正在演武场蹲马步,贾代善监工,贾瑚陪练。
贾赦年少跟在废太子身边时,也曾经努力过一段时间,后来废太子进了朝堂,他就放飞自我,安心做个富家子弟了。仔细算起来,也得有近十年不曾练过腿脚功夫了,身上骨头都硬了。
故此这几日,贾代善都在让他恢复适应,训练的强度也只有正常的三分之一,就这样贾赦都差点哭爹喊娘了。若不是贾瑚全程睁着眼盯着,他早就瘫倒在地上哭唧唧了,哪里能抖着腿咬牙撑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