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却不是因着黛玉不喜欢父亲,而是林如海公务确实繁忙,等到他回家的时候,几乎都是天色黑沉了。小婴儿本就贪睡,黛玉又生来体弱,比之旁的孩子,每日还要多睡一个时辰才够,故此父女俩的见面,就成了这个样子。
“小孩子么,多吃多睡才长得快,我家这丫头从前也是这般,每日吃了睡睡了吃的,不过满岁后就好些了。她生□□动,从前在家中的时候,内子特意腾了一间屋子出来,铺上被褥垫子,能让她到处攀爬,如今大了些,越发爱往外跑了。我和老妻时常感叹,怕是这女儿生错了性别,比别家儿子还要调皮三分。”
甄士隐嘴上抱怨,可眼角眉梢的笑意却表明,他对这个女儿实在是万分满意的。
林如海听着,心中有些羡慕他的豁达,只因他虽然如今有了个女儿,但心中还是想要有个儿子的。许是因为林家业大,也或许是林如海幼年丧父,是被寡母拉扯长大的,从小听到的都是传宗接代,重振林家等话,故此林如海心中颇有些个执念。
可惜……
林如海想到这里,微微有些失神,不过片刻间便又回过神来,继续和甄士隐攀谈。从风土人情,说到天文地理,从耕种稼樯到商贾买卖,还有诗词文章,风水清谈,二人越说越是契合,恨不得当场结为兄弟,拜了把子才好。
谈性大起的二人,连外头天色将暗都没有注意到,直到贾敏带着封氏回来,才堪堪停下话头。
甄士隐和林如海相见恨晚,贾敏和封氏也极为投契,故此当天晚上,甄士隐一家便留宿在了林家。第二日一大早,封氏又带着英莲和甄士隐一起,去了手帕交家中做客,彼此亲热了一日,算是把来扬州的理由补全了。
后面几日,林如海依旧忙碌,甄士隐则是走亲访友,他在扬州城也有几个故人可以拜访。至于封氏和小英莲,则是由贾敏来招待,时而结伴去烧香踏青,或是留在家中说说闲话做些针线,要不就是看着英莲和黛玉玩耍,倒是极好消磨时日。
而长青呢,则是借着这个时间,把整个林家摸了个通透,也基本确定了那僧道说的林家和贾家,就是林如海和贾敏二人的本家。
不过扬州城这处林家住宅,原是官邸,只因林如海如今担任兰台寺大夫一职,故此才在此处暂居。府中别处都没有什么问题,只林家姑娘黛玉身上,有些个古怪,让长青琢磨不透。
长青看不透这姑娘的体质,只觉得她浑身散发着逼人的灵气,比之英莲更甚,只是她的体质被人隐匿了起来。
非但如此,和甄家的夺运之术不同,这小姑娘身上被夺取的,是生命力。
须知人命有时,若是没有踏上修途的凡人,能活过六十便算是长寿了,不然怎么会有“人生七十古来稀”的说法呢。
黛玉体质特殊,与灵气格外契合,这本该是件好事,即便不修炼也能保证她身体康健。可如今看着,不过几个月大的孩子,却一直是一副病歪歪的模样,如今还不会吃饭,但是乳娘已经每日都要用药膳,以培养黛玉的身体,可见她身子骨之虚弱。
这一日,甄士隐和封氏刚刚躺在床上,就听到长青的传音:“林家女儿身上有些古怪,只是我如今还不甚明了,此处宅院只是借住,我需得到林家祖地看一看。”
夫妻俩刚酝酿的睡意,顷刻间便散了,闻言忙急声问道:“玉儿身上有古怪?她才多大点儿的人,谁能狠心在她身上动手脚?可严重么?”
“很严重,若是不早早解决了,那孩子估计活不过双十年岁。”
长青这话说的直白,直震得甄士隐夫妻俩失魂落魄,觉得难以接受。
封氏更是惊坐起来,忍不住垂泪道:“怎会如此?”
甄士隐好歹更镇定些,但也觉得口舌发干,他咬了咬舌尖,强行让自己冷静下来后,这才小心问道:“仙子方才说的解决方法,可是到了林家祖宅才能操作?需不需要林家人配合?此事毕竟事关重大,在下觉得是不是应该和林家人事先说清楚了才好?”
长青沉吟片刻,没有立刻回答。
她并不想过多暴露自己的身份,只是这段时日,待在小英莲和小黛玉身边,非但吸收灵气和月华之力的速度变快了,连神魂复原的速度也加快了几分,可见这二人对她助益颇多。
想着从前自己突破元婴期后,掌门劝自己收徒,而师尊却说自己的弟子缘法不在此界,那时众人都以为是照应着她飞升后,如今看来应该是指这方小世界才对。一个英莲是长青已经预定好了的,再加个小黛玉,似乎也不是什么大问题。
故此在思索过后,长青还是答应了:“可以告诉林如海,至于贾敏,我尚且不知贾家的情况,现在还是不要让她知晓为好。”
想了想,长青又说道:“贾敏那娘家小侄子,据说是衔玉而生的,倒是古怪的紧。我记得你曾经说过,那僧道曾言贾家和林家的孩子,才刚生下来不久,如今想来,许是就应到了黛玉和那贾家小儿身上了。所以在去过林家祖宅后,我还要去一趟金陵,看看贾家的祖宅是不是有问题。”
甄士隐听了,想起僧道曾经说话的话,也恍然大悟起来。
他想着自家的情况,顿时觉得林家也甚是危急,当下连睡都睡不着了。顾不得已经亥时,甄士隐还是起身穿好了衣服,抱着试试看的想法,往林如海的书房而去。
路上巡夜的下人们见了他,忙过来询问:“请甄老爷安,不知甄老爷有何事?”
甄士隐稳了稳心神,沉声道:“并无要事,只是见今夜月色极好,想闲游一番,不知你家老爷可睡下了不曾?”
领头的下人刚从外院巡逻过来,闻言忙笑着回道:“还不曾呢,小的方才途径书房,见那灯还亮着,想是老爷还在处理公务吧。夜已经深了,小的叫人点盏灯笼来,送甄老爷过去可好?”
甄士隐微微颔首,那领头的管事见了,点了两个小厮出来,各提着一盏灯笼,领着甄士隐往外头书房去了。
书房里,林如海放下手中的账册,揉了揉眉心。
服侍的小厮见他停了笔,这才凑上来低声道:“老爷,甄老爷在外头,说是想与您赏月。”
林如海闻言睁开眼,问道:“他是几时来的,你怎么不早早的来通报?”
那小厮面露难色,轻声回道:“来了有一盏茶的功夫了,只是见老爷您忙着,故此甄老爷只在院子里坐着赏月,不许我们来打扰您。”
林如海听了,忙起身出去,果真见着甄士隐坐在院中的石凳上,正抬头观星赏月,旁边一壶热茶,散发着袅袅清香。这本该是极度悠闲惬意的景象,可林如海却觉得,眼前这人的精神极度紧绷,藏了许多许多的心事。
他心中疑惑,面上却带着笑意,朗声道:“何夜无月,何处无竹柏,但少闲人耳。甄兄,好兴致啊。”
甄士隐转过身来,也笑着回道:“我本是俗人一个,只是今夜月色入户,偶然起了效仿东坡的心思,倒是叫林大人见笑了。”
两人对视一眼,俱都哈哈大笑起来。
笑过了一场,甄士隐和林如海二人,这才就着漫天星辉和皎洁月色落座。
小厮要上来斟茶,也被林如海打发了:“你们都下去吧,这里不用你们侍候了。对了,去和夫人说一声,今晚我宿在书房,和甄先生夜谈。”
那小厮听了,低声应了后,便脚步轻巧的离开传信去了。
待到人走了,院中只剩下林如海和甄士隐两个,林如海方问道:“甄兄今日眉间隐隐有些郁色,可是遇着了什么难事?不防与我说一说,纵然不能为甄兄解决,也可暂排忧思。”
甄士隐听了这话,长叹一声道:“林大人心思实在敏锐,确实遇到了一件极度愁闷之事。且此事荒诞不经,便是说出去估计旁人也是不信的,哎……”
林如海闻言,越发起了兴趣:“甄兄不防说一说,不然怎能知道旁人信不信呢?譬如我而言,就觉得甄兄品格端方有礼,颇有闲云野鹤之风,你若是说了,我定是信的。”
甄士隐见他如此,迟疑了片刻说道:“事情还得从两月前说起,那一日夜间我忽然做了个梦,梦中去了个仙境般的所在,在那处遇见了一位仙子……”
林如海听到这里,看着甄士隐花白的头发,面色有些古怪,不想竟是这等风流轶事不成。只是想着从前对甄士隐的了解,并未出声打断,只是随着甄士隐的叙说,他的表情越来越严肃,心中那些许桃色猜疑,已经全部抛之脑后,再想不起一丝一毫了。
甄士隐丝毫未曾隐瞒,从他和封氏梦到长青开始,再到甄家起火,僧道二人的试探,他们前来扬州的本意,原原本本的说了出来。并且,他还说了长青在黛玉身上察觉到的异常,以及那个活不过双十年华的断言。
如此种种,无不敲击着林如海的心灵,让他觉得头脑发晕。
“那,那位长青仙子,果真说了,说了我家玉儿,她,她……”
良久,林如海结结巴巴的开口,却实在说不出口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