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人都知道,皇帝宠爱卫夫人。
最后,胜利的是皇帝彻——卫子夫还是有些手段的,没赢王太后,但至少没退后一步。他志得意满,再进椒房殿时,心里不耐烦阿娇永远板着一张脸的作态。怎么就不能学卫子夫呢?他故意道:“四月壬子的先蚕礼,让子夫代你去吧。”
皇帝彻知道阿娇不会求饶,他等着阿娇大怒。这事他并非临时起意,有试探的意图,却也是说出口就不会再更改的。然而,阿娇只是平淡应诺。
皇帝彻摔碗而去,回到寝宫里挥退左右,看着摇曳的烛火,嘴里无意识地呢喃道:“原来女巫说的是真的……”
先蚕礼代表的不仅仅是皇后的权柄,同时也是皇帝正妻的一种象征。阿娇或许不在乎前者,但她应该会在乎后者才对,除非……刘彻倾听他始终没有说出口的心声,确认皇帝彻不再盲目相信阿娇对自己的爱了。
然后,皇帝彻念头一转,心里想着:那么,再让陈阿娇身居皇后之位,就不太合适了。
刘彻:“……”果然,你完全不会生出挽回这段情的念头啊。
刘彻得承认,除开对待阿娇有不同的看法之外,其余诸事,他和皇帝彻的思考几乎是同步的。皇后之位乃后宫咽喉,极为重要。皇后可以不和皇帝的政治利益相同……比如阿娇,她可以不听话,但她得有用。以前的用处不必说,现在亦能安定后宫,托付皇帝的信任——皇帝若能信皇后到十分,许多时候行事就便宜。
皇帝彻信阿娇,信她的品格,也是信她对自己的爱。
现在爱没有了。
信任也就不存在了。
陈阿娇为后,不仅无益,还有危害。
皇帝彻一贯是能用就用,不能用就丢,保证手段最简单效用最大化。他没怎么犹豫,就写下废后的诏书,只等待一个较好的时机,把它拿出来。
这时候,宫中又出一件大事。王太后虽然落败,却没有善罢甘休。你不愿割下左膀的肉,行……我就砍你右臂。
韩嫣遭到诬陷,请求皇帝彻救命。
刘彻心想:救不了!
不是一定不行,是不划算。每个人在皇帝彻的心中,都是有价码的,韩嫣的价码没重到让他在此时正面对抗王太后。
远离争斗的阿娇出手了!
这是为我吧?
皇帝彻揣着写好的废后诏书,来到椒房殿。他带着心中的犹豫而来,想着若阿娇还爱他,就可销毁诏书,不必真走到废后的地步。不过,阿娇若是一直无子,恐怕未来也难坐稳皇后之位……他再想些办法吧!
皇帝彻问:“你为何要救韩嫣?”
阿娇实话实说:“我欠韩嫣一个人情,得还给他。”
皇帝彻沉默半晌,拿出帛书,让阿娇一观。
他的心情很复杂。
刘彻能感受到,其中有一丝恐惧的,有一丝懊悔,还有一丝侥幸。这侥幸说来可笑,他想着:阿娇没道理对他情爱已绝啊?
可阿娇打开帛书,阅览之时。他有机会收回诏书,却未有动作,心中想要废后的念头毫无动摇。
皇帝彻说着粉饰太平的话,什么“卫子夫家中的人都有才能,她地位低,当上皇后的话,孤能更好的使用他们”。试图让废后的真正缘由不至于太残忍,他并不想和阿娇决裂。
“我知道了。”
阿娇的平静,让皇帝彻的心变得冷硬。他面上温情脉脉,“你虽不做皇后,但宫里谁也越不过你去。孤会单独修建一座宫殿安置你,它和未央宫以飞阁相通,每一步台阶都用白玉铸成,殿里有池水环绕,墙壁饰以彩画,金柱镂以凤凰的图样。没有一座宫殿能比得上它!表姐,你住在里头,除没有皇后的虚名外,和现在没有任何的变化。
再过两年,孤会在美人之上设婕妤的位份,视作丞相,爵比诸侯王。只你一人。”
这就是皇帝彻的霸道了。
刘彻:以阿娇的骄傲,怎么可能接受?
果然,阿娇以劳民伤财为理由,直接拒绝,请求出宫别居。
皇帝彻大怒,“陈阿娇!”
有什么不可取的!孤是皇帝,天下都是孤的。你做不得皇后,孤还愿以你为宠妃,已经是看在多年夫妻的情分上。
阿娇:“陛下有何吩咐。”
“你一点都不在乎是否能陪在孤的身旁吗?”
刘彻苦中作乐,点评道:怨夫口吻。
阿娇忍不住一笑。
“陛下,现在是你要废黜皇后。这在民间,等同于休妻。你还想着要以妻为妾,享齐人之福。但凡有些血性的女子,都不会同意。”
这嘲讽的笑容,刺得皇帝彻冷静下来。
阿娇继续道:“我不哭不闹接下旨意,愿成人之美。陛下还想如何?”
“好一个成人之美。”
皇帝彻死死盯着阿娇。
“表姐,我问你!你还爱我吗?”
这是示弱的话语啊!能问出口,可见阿娇在皇帝彻心中的绝对是特殊的存在,独一份。
阿娇沉默着。
皇帝彻:“你从小不会说谎,每次遇到不想回答的问题就沉默以对。这招对孤没用,今日孤是一定要知道答案的。”
“我曾经爱过你。”
刘彻感受到皇帝彻的颤抖,听到他不依不饶地质问:“我问的是现在。”
“……不爱了。”
皇帝彻:“为什么?”
刘彻大感意外,我竟是脸面如此厚重之人,对自己做过什么一点数都没有。
他就不同,若换位而处,肯花费更多的精力让阿娇姐姐安稳为后。哪怕最直接最有效的是皇帝彻的做法,但为珍贵的宝物冒着极大的风险多多周旋,绝对是值得的。
归根到底,还是阿娇在皇帝彻中的价码不够。
特殊,又不够特殊。
“我问你为什么……”
皇帝彻心口想被人击打一拳般闷闷地疼起来,“我知道你怨我。”
阿娇:“我不怨你,以前种种,都是我自己犯傻。”
阿娇的目光很平静,他的恶劣、霸道和卑鄙在其中无法遁形。
皇帝彻几乎是落荒而逃。
他离开的时候,视线数次落在废后的帛书之上,到底没有将它收起来。
显然并不打算反悔,收回旨意。
刘彻心中啧啧,知道以皇帝彻的性格是不会放过阿娇的。除非他先没兴趣,否则绝不容许谁拒绝他,包括阿娇在内。
这就是做皇帝的好处了。
皇帝彻回到寝殿,辗转反侧,不能入睡。一直在思考,之后该怎么安排阿娇。他想起阿娇仿佛能看透人心的目光,不免生出恶意:不愿住精美的宫殿,宁可住在偏远荒废的行宫之中?不是不可以。不论住在哪里,难道废掉的皇后就不是皇帝的女人了吗?想要以后得离宫去偏僻荒芜之地赴一场约会……嗤!更有情趣不是?!
刘彻陪着他熬过一夜,好在梦中的时间都是飘忽不定,忽快忽慢的。
恰巧,夜间的时间度过得很快。
天还未亮,皇帝彻刚有一点睡意,就听苏文躲着脖子禀告——皇后梦中薨逝。
刘彻惊醒……这不可能……
“主子,奴才伺候您穿衣。”
内侍见到太子醒来,连忙上前伺候。
刘彻一脚把人踹开,“滚一边去!别来烦孤……我。你听着,别让任何人打扰我……我还要再睡一会儿。”
内侍:???
太子从来不赖床的,今日是怎么啦?
作者有话要说: 二世刘彻:还能为什么,我想知道后续啊!
第89章 大梦十年
刘彻再一次睡着。
梦里, 皇帝彻刚得知阿娇的死讯,他想到的头一件事便是废后的帛书。嗯,既然皇后不在了, 自然不必废后,免得落下薄情寡义的名声。若再有人猜测皇后的死因……更是麻烦极了。
皇帝彻命人悄悄把帛书拿回来, 他自己则故意迟一步赶到椒房殿。
此时此刻, 他的心里思索的都是如何处理皇后忽然薨逝之事。首先,得安抚住姑母;其次,要对朝廷内外有所交代。嗯,皇后往日里身子无恙,忽的一睡不起颇为蹊跷。不管真相是什么, 扯上一些神异之事,总不会有错。最后, 皇后的葬礼该怎么办?涉及谥号、丧葬礼仪、葬在何处等等。
刘彻理智上知晓, 没人敢拿皇后的生死开玩笑。感情上,他不相信阿娇年纪轻轻,便命丧黄泉。
阿娇有没有可能服药自、尽呢?不甘受辱,一死了之什么的。以她原本的骄横刚硬,做出寻死的举动不是没可能。一哭二闹三上吊,不是没有过。可几年之间,她早生出一身绵软的骨肉, 包裹着坚不可摧的一颗心。
糟糕的境遇摧毁不了她。知晓失去皇后之位,她不会自怨自艾, 只会冷静地思考:出宫别居,要怎么样才能把椒房殿的宫人们全部带走呢?
嗯,庖人不能落下。
那就是有人要害阿娇。
刘彻想到这一点的同时,皇帝彻也想到了。
他们俩怀疑的都是同一个人——卫子夫。
只看皇后之位空悬, 对谁更有利,就能知晓谁有动手的嫌疑。更何况,卫子夫身上有宠、手里有权。满宫里有实力害皇后的,除她之外,只有王太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