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封简短的信写成,交予小厮。周希光将箱笼中的一只匣子揣在怀里,朝着甘泉宫西北角走去。那处有冷泉,设八角亭。他知道阿娇午睡醒来,常在八角亭纳凉。
一名宿卫见到长官,连忙行礼。请他稍站片刻,要去里头通传。
周希光颔首应下。
不多时,宿卫回来,对周希光道:“您进去吧!”
周希光绕过假山石,见阿娇独坐在八角亭里,朝他看来。
这目光令周希光面上还能维持平静,手脚却已经不知道该往何处安放了。
“翁主,在下有事禀告。”
他看一眼程安。
阿娇会意,让程安带着七八个宫女、内侍退到假山旁边。这样既能看到八角亭里两个人的动作,又不至于听到他们在说什么。
“周大人先坐下吧。”
周希光依言照做,将带来匣子放在长案之上。
阿娇刚才是在画图纸,用的是炭笔,手上有些脏,便没有打开,只是问:“这是什么?”
周希光抿唇,打开匣子。
“我倾慕女郎……”
阿娇看到匣子里的蓝色珍珠眼睛一亮,然后听到周希光的话……“啊??”她眨巴着大眼睛,半晌才反应过来:周希光是在对她表白!!!啊啊啊啊!一阵热气上涌,她脸上布满红霞。
她也喜欢周希光啊!
周希光却误会自己吓到阿娇了。心中有些沮丧,却强打起精神道:“我听说翁主正在议亲,心里太过急切,唐突之处勿怪。翁主要是觉得困扰的话,可以当没有听见……”
刚回过神来的阿娇道:“我也倾慕郎君。”
周希光:“……啊?”
……我也倾慕郎君!!!
周希光耳廓微红,容光焕发。
阿娇的反应还慢一拍,“你刚刚说的议亲……我没有议亲。”
周希光神采飞扬:“嗯,是我不好,轻信流言。”
两人目光相对,又各自羞涩地移开视线。
阿娇心想:表白之后,该谈恋爱吧?这不是现代,古代适婚男女的接触还是有很多限制的,而且两人并非平民百姓之家的儿女。要想多多接触,确认彼此之间是否合适,得订婚、成为未婚夫妻才行。
阿娇倒不是害怕恋爱谈崩,该如何收场……要想解除婚约,总是有办法的。而是她清楚,此时对婚约的重视——订婚基本是冲着成亲去的,不同儿戏。
那么,有些话总要说在前头。
阿娇冷静下来,“周……”
“我表字若华……”
阿娇还是不太能叫得出口,只能正色道:“我有两件事望你知晓。”
周希光一凛,“翁主请说。”
“第一,我善妒不贤,不会为夫君纳妾。”
这一世,阿娇只可能是为爱跳进“婚姻的坟墓”。一生一世一双人是最基本的道德要求,她不想膈应自己。
周希光:“我心里只有你,看不到别人……”他轻咳一声,尴尬道:“我是说,我家家风严谨,凡周家子弟,年过四十无子方可纳妾。”
“这就是我要说的第二点了。我身子有恙,不能生育。”
周希光微微一愣,首先想到:怎么个有恙呢?阿娇年纪还小,此疾会不会对身体有别的影响。然后又想,宫廷太医便是天下最好的医者。如果能治,早就治了。阿娇有此一说,肯定是治不好的。
他若没有子嗣……没有就没有罢!周希光本没想过,能得到阿娇的回应——他本来连妻子都不会有的。幸而,他并非家中的长子,上头还有两个哥哥。不管是成婚,还是不要孩子,都可以任性一些。
为堵住世俗的悠悠众口,他们以后可以过继一个宗族里的孩子。
这想得太远了……
因此,周希光只关心此疾会不会有损阿娇的性命。
假山旁,青君轻拍前额,迷惑发问:“姐姐,主子和周大人说什么呢?一会小脸通红,一会端正严肃。这会……两人是不是凑得太近了?”
程安让她闭嘴,面上却掩不住担忧之色。
一个十二三岁的小内侍尖声道:“中常侍来了!”
程安连忙高声道:“主子!中常侍来了。”
阿娇正在和周希光谈论怎么达到订婚的目的。周希光认为,可以禀报父母由周家提亲。女郎到底脸皮薄嘛!阿娇却认为,女方提亲既然合乎礼制,不如她直接求外祖母赐婚。
方便、快捷、迅速把事情搞定。
既然已经有决定,就不能拖延,迟则生变。
忽然听到程安的通报,阿娇抬头看去,只见舅舅身边的近臣——中常侍春陀火急火燎地小跑而来,站稳之后,慌忙说道:“翁主,您快去蓬莱殿劝劝皇太后,她老人家发了很大的火……”
春陀一向是个行事周全的人,能急切到看不见周希光的存在,可见事情的严重性。
阿娇朝周希光微微点头,示意:我先去了!
然后抱起装着珍珠的匣子,快速走出八角亭。一边穿鞋,一边询问:“到底怎么回事?”
作者有话要说: 我忏悔,没达成定亲的成就,但达成#私定终身#的成就也不错呀!抱头逃跑。
下章,下章一定。
第75章 胡搅蛮缠
春陀的脸上出现为难的表情。
阿娇才不管他是不敢说, 还是不知道该怎么说,态度强硬地道:“我要是不知道老太太为什么发火,等会到蓬莱殿又该怎么劝?你至少告诉我, 谁惹她发火, 又是为什么事发火。”
春陀吱吱呜呜道:“长公主、梁王和陛下都在神仙殿里,另外还有长信詹事窦婴……”既然已经开口, 他说话便渐渐流利起来。左右看一眼,狠狠一咬牙。言简意赅道:“太后提出立梁王为皇太弟,等陛下百年以后, 传位于他。窦婴大人出言道反对,太后大怒, 逼问陛下顾不顾兄弟至亲。”
阿娇:“……所以你是叫我去救场的吧?”
春陀讪笑,“这个词用得好, 翁主实乃文曲星下凡。”
阿娇懒得搭理他,快步走进蓬莱殿中。值守的宿卫不会拦她,倒是一名小内侍硬着头皮在远远看到阿娇的时候, 便进殿通报:翁主娇来了。他跪在地上, 感受着殿内一根针落下都能听到声音的安静, 清楚察觉到风雨来临前的肃杀, 汗水顺着额头不停地往下流。
阿娇路过跪着的小内侍身边, 脚步未停道:“你起来,出去吧。”
小内侍松一口气, 出殿之后恨不得跪下给阿娇磕头。
其实殿内的人也并不比小内侍轻松。窦詹事抬起宽袖擦着汗, 脸色苍白一片。长公主像是斗败的公鸡, 垂头丧气。
刘启一杯杯喝酒,眼睛赤红。
梁王刘武面上不显,眸中却流露出七分紧张、三分得意。那什么, 被偏爱的有恃无恐嘛。
阿娇看向老太太,上前抚着她起伏不定的胸口说:“外祖母,阿娇来了!”
老太太深深呼一口气,压下愤怒道:“来得好!你来评评理……”
阿娇心中叹息,抱着老太太的胳膊把她拉起来。
“等会儿评理不迟,您衣衫上沾着汤汁呢!阿娇先陪您进去更衣。”
随着两人的离去,殿内凝滞的氛围,终于被打破。
内室里,阿娇心疼道:“您一急腰背就出汗,不快些更换衣物容易着凉。上回就是因此染上风寒……”其实往里衣内隔一层干爽的布也行。
现代很多家长带孩子都不忘准备隔汗巾。
老太太知道自己每次生病,都会让阿娇担心,闻言底气不足道:“都是你大舅舅的错,把我都气糊涂了。”
人的情绪往往是上升很快,却不可能一直维持着长久的愤怒。阿娇一打岔,老太太明显没有刚才的激动了。她回过神来,甚至觉得帝位更迭之事,不该让阿娇参与。
一个弄不好,容易招来两个舅舅的埋怨。
可阿娇却觉得此时是说话的好时机。
“外祖母,我知道你为什么生气。您疼爱二舅舅,希望天子的宝座由两个儿子轮流去坐,未来都能葬在帝陵之中,享受万世的供奉。在您的心里,这才一碗水端平。”
这话说到窦太后心坎里,她不住地点头:“还是娇娇知道外祖母的心。”
阿娇话锋一转:“咱们做个假设,若二舅舅顺利继承帝位,他百年之后,又该传位给谁呢?”
窦太后脱口而出:“自然是他的侄儿。我瞧着你大舅舅属意彘儿,正好他年纪不大,性情又聪慧。你二舅舅肯定愿意封他为太子!”
“二舅舅此时肯定是愿意的,可他对侄子能有多少感情?他一定更疼爱自己的儿子。到那时候,再来易储……”
阿娇看着外祖母道:“必定兄弟猜忌,朝廷不宁。一家人动起刀枪来,出现兵变也不奇怪。”
窦太后猛地攥住阿娇的手。
她说不出让刘武继承皇位,再世代相传的话。因为对长子太不公平,本朝的观念为长子、长孙支撑宗族,奉养父母,所以她不能把该是长子的,拿去给幺子。再偏心也得有个度,她可以耐不住幺子的哭诉,让他过一把皇帝的瘾……自家的天下,商量着来嘛!
可江山不能归于武儿一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