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岁数的人腰疼是很平常的事情,更何况是在高足家具还不普及的本朝,跪坐的姿势太折磨人了!阿娇让人做的腰枕,能够在借助凭几而坐时,让腰部有一个支撑。
用上它的话,阿母会觉得舒适很多吧!
阿娇走出承光殿,见御驾等候在外,有些许吃惊。左右纷纷拜见陛下,阿娇则左顾右盼,寻找蝎的踪迹。
刘彻让众人起身,对阿娇说:“不用看了!你的车夫已经被孤撵走。孤也要去上林苑,你和孤同车吧。”
阿娇正要拒绝,就听刘彻道:“正巧孤有一些培肥法的疑惑,要询问你。”
阿娇伸手扶着车厢上车,避开刘彻的搀扶。
刘彻不以为意,这种不痛不痒的避让,他早就习以为常,顶多心中如针扎几下,有几分余痛。至于愤怒……他对阿娇无法发火。
两个宫人奉饮子,阿娇接过来抿一口,发现是甜而不腻,香而不俗的花蜜水,很是适口。不由又喝下一大口,赞道:“味道不错。”
刘彻:“你喜欢就好……”不枉孤费心令人特意调制而成。
阿娇很快喝完一盅饮子,问道:“您对培肥法有何不解之处呢?”
刘彻:“……”
他开始后悔,以司苗署事为由邀阿娇同行了。
接下来的行程里,阿娇一直在汇报工作。
刘彻:“……”
御驾来到上林苑,经过狗舍,便能看到斗场内人山人海。谒者唱喝,众人接驾,看似很乱,实着则有序。
谁也无法忽视,跟随着天子一起下车的女子。
刘彻带着阿娇穿过人群,登上云阶,来到一处看台之上。
台下窃窃私语者众多。
“那是废后?”
“听说陛下许久没进过后宫了。”
“废后面容倒是看不出四十余年岁……”
“可再怎么也比不过青春貌美的良家子,何至于迷得陛下抛却三千佳丽独宠她一人尔。”
“嘘声!那不是一般的姬妾,还是司苗署令。”
暗中将七分心神搁在阿娇身上的不知凡几。
长公主坐在席上,嘴角挂着嘲讽的冷笑。她出生富贵,身边从来不缺阿谀奉承之人。一朝失势,树倒猢狲散也就罢了。偏偏还有人落井下石,她怎么能咽下心头的郁气?
阿娇重获宠……男人能时隔十五年再与旧爱亲近,目光一刻不离旧爱。呵,这辈子是撂不开手了。
长公主心想,也合该我抖起来。她的目光一一扫过底下的人,曾与她有过节的,谁敢与她对视?她眯起眼睛,下首的太子舍人,曾在一次宴会之中,大放厥词。一面说着,长公主养情人有损皇家颜面,一面斥责,董君侍奉公主,败坏风化,应当被处死。
呵呵……长公主正要命人将太子舍人叫到面前来,便见程安送来腰枕……她的怒气全部消散。
董偃道:“翁主是侍母至孝的人啊!”
长公主拉着他的手笑道:“等我死后,我的三个儿女之中,须会向你讨要钱财花用,蟜会视你如无物,却有可能把你撵出公主府。到那时候,你可以去求阿娇。我会把你的身后事托付给我的女儿!等你百年之后,愿意和我葬在一起吗?”
董偃双目通红,重重地点头。
“我一个卑贱的人,能葬在皇家的陵墓之中,还有什么不知足的呢?”
这一边,两个人充满温情地靠在一起,另一边的刘彻却是等得有些心烦:岳母怎么还没闹起来?这位长公主素她素来跋扈,得势不饶人,必然要闹的,闹得越大越好。自己则会全力偏袒余她。如能让阿娇心生感动,固然最好,如若不能,也不碍事,至少让天下人都知道,阿娇有盛宠。
后宫佳丽三千人,三千宠爱在一身。
谁能不为获得帝王之爱而觉得殊荣加身呢?哪怕是阿娇,也不能彻底的保持冷静吧!
刘彻见过太多因自己的宠爱,而变得极为大胆,无事不敢为的女子。他知道阿娇不会轻易改变,也并非想要改变阿娇,只是希望阿娇能习惯他的爱,沉溺其中。
悄无声息离去的苏文,又毫无声息地回来,对天子摇头……事情没成!他心里想着:枉费陛下特意安排座次。
“陛下……”
随着一声娇滴滴的莺语,一位容貌美丽的盛装女子奔到刘彻身边,下拜行礼。双眼带钩子似的,看向帝王。
她以为会看对上一双充满欣赏的虎眸,谁知上首的天子竟失神般望向一隅。
她亦抬眼望去,看到一个风韵成熟的丽人——那便是鼎鼎大名的废后陈阿娇吗?两相比较,她认为自己更美。否则也不会在数千佳丽中脱颖而出,多年以来无人能比她更受宠爱。
区区一个老媪尔……想起死在牢狱之中的弟弟,王夫人怒火中烧。面上不显,娇滴滴拉扯着天子的广袖,昂着脖颈说:“那是哪位阿姊,好面生啊!”
刘彻蹙眉:“你怎么来了?”
王夫人怯生生道:“皇后带我来的……陛下,你还没说那是谁呢!”
盛装女子身边的宫人道:“那是废后娇……”
“呀!”
女子捂着嘴,做出吃惊的样子瞪大一双杏眼:“多年前施巫蛊邪术,获罪被罢黜的就是她吧?一个罪人!我是陛下的夫人,她怎么还敢坐着,不过来拜见我呢?你们去将她带过来……”
听到这番话的人,俱都看向阿娇。
阿娇没有留意周围,瞪着面前的长兄问:“这里是平乐馆吧?!”
这么大的场面,早知道她死也不上刘彻的车。
陈须一脸茫然:“没错,是平乐馆……不会吧!你竟遗忘今日该观角抵?看角抵戏,不在平乐馆还能在哪?”
原来不是哥坑妹,是阿娇误会了。
这根本不是一场家庭活动的邀约,而是盛大的集会。所谓角戏,其实就是斗兽活动。本朝尚武,斗兽风靡一时,民间极为常见。刘彻亦追捧之,很是热衷。规定入暑后的某几日,皆为角抵的节气。
每逢节气,朝廷会组织角抵戏,观看的人非富即贵。只要有空闲,高官贵族都会前来。
毕竟天子一定会到场的……
两人正说着话,忽地意识到四周安静得可怕。阿娇往一旁看去,却见邻座的几人偷偷晲她,更多的人看向上方。
上方是天子席位……
刘彻身旁,一位盛装美人颐指气使:“没听到我的话吗?还不快去!把她带过来……”
阿娇慢一拍反应过来,盛装美人的手正指向自己。
第110章 荷花
“住手, 我看谁敢她!”
刘彻一声厉喝,吓得王夫人的两个宫人停住脚步,跪伏在地。年过四十的天子积威甚重, 不怒的时候尚能一个眼神令人心惊胆战, 更何况是发怒的时候呢。
自诩最受宠的王夫人也吓得放下指着阿娇的手, 脸上露出真切的害怕的神情, 她想要跺脚撒娇缓和气氛,身子却僵得好比一根木头,双唇更是被粘住似的, 一个字都吐不出来。
刘彻起身,上前两步走出形如覆斗的小帐,让列坐之人都能看到他。
“孤已查明,十五年前的巫蛊案, 主使者另有他人, 皇后乃受人迫害才遭到不公的对待。这是孤的过错啊!”
此话一出, 天子斗帐旁的另一帐中,皇后卫子夫脸色骤变。
斗帐本是为表尊崇, 给贵人独坐之处。现在还有一个用处, 让卫子夫的狼狈不至于被太多的人看到。她早已不是能获得圣宠的年纪,色衰而爱弛,乃是天子的本性……可陈阿娇也不再青春美貌,比她还年长六岁。
多年夫妻, 卫子夫又一直在琢磨刘彻,知晓有违刘彻本性的事情发生,意味着不寻常。陛下或许有可能一时缅怀从前,忆起陈阿娇到长门宫相见。可再重的新鲜感,也不能让陛下对一个女子的热枕, 维持半年还不消退。
卫子夫早就心生警惕 ,才不会硬生生撞上去。
只有像王夫人一样被男人的宠爱蒙住眼睛的女人,才会以为自己是特殊的,自信能凭美丽,无往不利。
她没有想到,事情远比她预想得更加糟糕。
这位陛下昏头似的,竟然肯为区区一个女人,在臣子面前承认自己的过错。
天子是不能犯错的!
天子犯错,威严会受到损伤。
更让卫子夫害怕的是刘彻的态度……闹的是王夫人,以刘彻一贯的行事,无非是护着宠姬,贬不受宠的姬妾,玩笑似的消弭争端。闹得太过分,也只是私底下提点皇后一句而已。
正是这样的权衡谋略,才能让后宫和前朝达到平衡。
仅仅是一次试探,就要连着露在地面上的蔓藤和藏在土中的根须一起拔起来,哪里是刘彻的行事之风呢!
刘彻没有看卫子夫一眼,继续道:“至于主使者是谁,孤会查出来的。”
卫子夫只觉得一股寒气从脚底往头顶冲,需靠着凭几才能坐稳。
“孤愧对皇后……”
他竟还称陈阿娇为皇后,那是废后。
“皇后身在长门宫中,却心系庙堂。多年以来,没有懈怠的习农桑之事,颇有所得。诸公想必对少府推行的新农具都不陌生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