家中的人……王不丕一点都不害怕。父兄、阿姐都非常的疼爱他,他是家里最小的一个儿子。这些年以来,他在闯过很多的祸事,却没有受到太大的责难。唯一一次受刑,就是陛下下的命令,连受宠的姐姐也无法更改陛下的决定。
从那以后,他就学会惧怕陛下。
如果阿姐腹中的孩子出事……王不丕眸中的凶煞之气收敛,将手里的壶丢弃在地上。
“你又是谁?”
他一脸戏谑,走向阿娇。
朔东和歇连忙挡在阿娇的面前,就连董偃也张开手臂,呵斥道:“休得无礼。”
阿娇站在原地,并不躲避,笑着说:“让他过来。”
朔东和歇下意识的听从。
阿娇对董偃说:“让他掀开我的帷帽,看清我的容貌也很好。”
董偃:“……喏。”他退到一边。
王不丕的手已经触碰到帷帽,却疑心其中有诈,反而迟疑了。
贵族女子以帷帽遮掩容颜是常有的事,他的动作却有冒犯轻薄的嫌疑……哼!这可吓不到他。
阿娇道:“不用管我,去请堂邑侯回府。”
她并不担心王不丕掀开帷帽。
废后悄悄的离开长门宫,引不来任何的波澜。现在长安城里还能记得有阿娇这么一个人的,恐怕都不多了。不过,天子的旨意是废后退居长门宫,她随意进出长安是可以攻讦的。这也是她没有带上程安和青君一同前来的原因……哎!得减少被认出来的可能性。
王不丕才多少岁?两个人没有见过面。他掀开帷帽,难道就能认出她是谁吗?
“我倒要看看你尖口利舌的,到底是个什么了不得的人物。”
王不丕伸手向上,欲直接取下阿娇的帷帽。
这时,只听一阵急促的脚步声响起。数名佩剑的宿卫闯进院中,五步一岗,齐刷刷侧身站在石子路的两侧,又有内侍唱和:“陛下驾到。”
只见年逾四十的天子缓步行来,威仪非凡,每一步都像是踏在众人的心上,叫人心生敬畏,不敢直视。对他非常恐惧的王不丕已是“噗通”一声跪在地上,口称“拜见陛下”。
阿娇悄然躲进爬满藤蔓的花架后方,隔着一片绿意端详刘彻。
这是她没有见过的刘彻。
一个处于皇帝生涯鼎盛时期的男人,年富力量,广纳天下人才,武将赫赫有名平定边疆,文臣人才济济治世太平。没有任何力量能够束缚他,万事皆可依照心意而行。那高挑的剑眉,沉稳的眸光无一不在述说着君主的绝对霸权,普天之下找不出一个敌手。
刘彻的目光没有偏向花架的方向,视线径直落在堂邑侯的身上。他眉头微蹙,亲自上前欲扶陈须。
“表兄,无碍吧?”
这声音……阿娇眯起眼睛,好熟悉。论起来,她和三十岁的刘彻不过是一夜未见,可眼前的刘彻四十一岁,各个方面都有极大的变化。比如声音,就和三十岁时他完全不一样,更加低沉,更为沙哑,蕴含着说一不二的坚定力量。
她为什么还会觉得熟悉呢?
陈须此时神志颇有些模糊了。他还没忘记躺在地上的女子,求饶道:“这是我的过错!那女子不过是受不了丈夫的粗暴对待,才寄情于我。她并非性情轻浮,实为抓住我如同抓住一根救命的稻草。请您宽恕,饶她一命,我愿以金相赎……”
刘彻:“来人!给表兄松绑,快叫医者来。”
董偃跪在地上:“堂邑侯有错,请陛下恕罪。”
刘彻:“事情的始末,孤都已经知晓,表兄的错处并不大,董君起来罢。”
朔东小心地扶着陈须,见主子身上到处都是伤,堂堂男子汉忍不住掉眼泪,口中说着:“您受苦了。”
地上不省人事的女子也被送进屋中。
刘彻路过王不丕身边时,一脚将人踹飞。
“竖子,瞧你做的好事。”说罢,走进屋舍之中。
阿娇冷眼看着,刘彻的态度似乎是偏向大兄的。怎么会呢?她不想把事情闹大,就是觉得闹大的话,情况会更加糟糕。
这些年约束限制列侯的律法变得很是严苛,犯罪而失去爵位的贵族数不胜数。不管是出于中央集权的大策略,还是对王夫人的偏爱,刘彻都会站在王不丕的一边……就算王不丕的言行过分一些,要封口也不难。
现在出乎预料之外的情景,想来是久居长门的阿娇不了解局势,故而她分析得有误吧。
阿娇趁机离开,和歇一同来到别院之外。歇指着停靠在自家安车旁的一辆车,对阿娇说:“翁主,这辆车似乎是饼摊前遇到过的那一辆。咦,怎么停在此处?”
阿娇:“你能确定吗?”
歇点头,“就是它。”
难道车上让饼给她的是刘彻?
作者有话要说: 明天见~
第100章 红枣小米粥
董偃回到公主府的时候, 阿娇正在喂醒来的母亲喝粥。用粟米熬得浓稠的粥,面上有一层米油, 里头搁着去皮去核的枣,使得粥带着一股子天然的甜味。
生病的人胃口一般都不太好,长公主刘嫖也一样。可是有阿娇在眼前,笑着陪她说话,再没有胃口不知不觉间也喝下整整两碗粥。这还是阿娇怕她肠胃虚弱,不敢令她多食,没有再投喂的结果。
“娘若晓得许久不去见你,就能让你走出长门宫,早该患疾的……”
“这是什么话?吃个果子甜甜嘴吧。”
阿娇把剥好皮的果子塞进长公主嘴里,呸呸两声:“童言无忌, 大风吹去。”
十五年以来, 一直是长公主到长门宫探望阿娇。中间的间隔, 最长不曾超过一个月, 唯有此次推说事务繁忙。她找的借口合理, 阿娇没有怀疑。
董偃进屋之后,没有提及陈须的事, 等长公主又喝下药沉沉睡去, 才和阿娇一起来到开敞明亮的外间说话。
阿娇:“大兄的伤怎么样?”
“大部分都是皮外伤, 但腿上有一处骨折,医者及时固定没有大碍。后来, 又有太医替侯爷看诊, 说是暂时不宜挪动。”
“那大兄得留在王不丕的别院里?”
“翁主安心,我离开的时候,王不丕已司隶校尉逮捕。此署为陛下耳目,专职纠察列侯、外戚、百官的过失, 有逮捕权和惩治之责。我还没听说过司隶校尉逮捕的人,有不被定罪的!”
“陛下怎么处置大兄?”
董偃一愣,随即笑道:“侯爷是陛下的表兄,又是隆虑侯和隆虑公主的大兄……这是您亲口说的,何故有此担忧呢?陛下怎么会为区区宠姬而加罪于真正的亲戚。”
阿娇:“……”那是她拿来唬王不丕的说辞,毫无可信度。虽然她脑中和现代相关的记忆十分模糊了……时间太久。但是历史上亲人们大致的下场,她还没忘记。
长公主刘嫖寿终正寝,与董偃合葬霸陵。
陈须和陈蟜在还没除服之前,犯下□□的罪过,并争夺财产,按律当死,两个人相继自杀,封国废除。
阿娇早知道她身处的时代,并非历史上的汉朝,可她自认了解刘彻,觉得两个兄长被逼死的结局是很可能发生的。
并非是刘彻和两个表哥有什么深仇大恨,而是政治立场决定他的行为。
帝王忌恨列侯,一直想尽办法削弱列侯的政治权力和社会势力,不单单针对他们俩,刘彻在位的时候因罪被夺爵的可太多了。
本朝封侯的类别挺多的,较常见的是功臣侯,因功封爵,比如堂邑侯。也有外戚侯、丞相侯、王子侯等等。
阿娇曾经看过一项统计的数据:刘彻登基的时候,功臣侯有七十多人,他逝世的时候,仅仅剩下七人。王侯爵一百多人,能保住爵位的只有五十多人……一半而已。
外戚恩泽为候的九人,却有六人失爵,仅余三人。
如果有一天娘亲去世,大兄肯定不会争产,他和亲爹陈午一样是眼中看不到钱财的人。再者,还有家里的顶梁柱——大嫂窦氏看着大兄呢!至于服丧期间□□……阿娇觉得,大兄不会对母亲不敬。可若要以此栽赃他,他几乎无法辩驳,也没有任何人会相信他的辩驳。
二兄争产倒是有可能,娘亲爱孩子但总是不能一碗水端平。若是给大兄的太多,留给二兄的太少,二兄为争一口气也是要闹起来的——两个人的关系从小到大都很坏,没有阿娇压着的话,见面一定吵架。
可若说二兄犯□□罪……根本不可能好嘛!二兄容貌英俊,可惜多长一张嘴,全天下能受得了他的唯有公主梨一人。纵观三生三世,两个人每一回都结成爱侣。第一世,没有青梅竹马的情谊,仅是冰冷的政治联姻 ,两个人依旧在婚后成为爱侣。公主梨过门五年多只生下一个女儿,二兄一句责备的话都没有,更没有纳妾、没有找小老婆。
第二世,青梅竹马、两小无猜。两个人的感情更好了!
这一世,阿娇被废居住在长门宫中,处境很是凄凉。二兄夫妻俩只要来长安,一定会到长门探望她。两个闺中密友没有间断通信,阿娇能知道公主梨的生活近况。真是无一处不好!夫妻俩年岁越长,情谊越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