欧洛丝那时想。
只要他踏出一步, 就是她赢了。
但安室透却像是看穿了她的想法一样, 坐在她的身边一动不动。
说到底,看穿了她的想法的究竟是安室透还是苏格兰呢?
那位助人为乐的警官决不像表面上那样温和, 欧洛丝第一次见到诸伏景光时,他用了六枚子弹结束了六个人的性命。
那么她的回答又是怎样的?
欧洛丝记不清了。
她只记得她对安室透说,她并不真的希望麦考夫去死。
在[红胡子]出现前,他们三个也是有心意相通的时候的。
欧洛丝爱恶作剧, 夏洛克是受害者, 而麦考夫总是在扫尾。
她和夏洛克的一切过错都被归咎在他的身上,这对麦考夫来说并不公平——
但小时候的夏洛克并没有意识到这点。
欧洛丝冷眼站在一旁。
她等待了很久,直到麦考夫忍无可忍地卸下了那副从容的面具。
【“Eurus Holmes!”】
他的身上是昂贵的西装, 整个人被欧洛丝的小机关淋成了落汤鸡,气得连红木的手杖都扔掉了。
【“I'm your brother!”】
欧洛丝在那时露出了笑容。
那是她对麦考夫露出的最后一个微笑。
欧洛丝挪开了枪口。
“你有句话说错了, 池井君。”
灯光下的少女抬起了眼睛。她的视线里不含杂质, 身形瘦弱,脊背却挺得笔直。
“无论是以前还是现在,我们之间从来没有对等的可能。”
屏幕里的池井秀三郎脸色阴沉。
他重新检查了一遍所有运行的设施, 却没有找到任何被入侵的痕迹。
“换句话说, 从你选择用我的方法对付我的那一刻起, 你就注定了失败。”
欧洛丝的食指扣住了扳机。
她在池井秀三郎惊愕的眼神中将枪口对准了自己。
头顶的摄像头在闪烁。
男人用来揭露少女罪行的手段变成了一曲悲壮的诀别曲。
“逞英雄实在很无聊,那是种没什么回报的行为,但你总是做这种事,Brother。”
麦考夫愣了愣,看见欧洛丝侧过脸来。
【“brother。”】
这是欧洛丝学会的第一句英文。
欧洛丝·福尔摩斯,他的小妹妹,是他亲手带大的。
麦考夫也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扎着辫子的小姑娘不再这么叫他。
“欧洛丝·福尔摩斯!”
麦考夫丢掉了雨伞。
他没来得及。
在一声枪响过后,房间里所有的灯被打碎。
——欧洛丝·福尔摩斯已死。
这个消息随着直播的切断传到了全世界。
没有人注意到黑暗中翻飞的白色披风,被当做人质的“哈德森太太”扶着帽檐,阴影下是单片的玻璃镜片。
欧洛丝有时候会想,死真是个好用的东西。
它
可以轻而易举地抹掉任何人的罪行,人们会为勇敢的逝者哀悼,甚至勇于反抗那些微弱的说出真相的声音。
临行的时候,安室透问她知道自己在做什么吗。
欧洛丝很清楚自己在做什么,可惜的是没告诉他答案。
“合作?”怪盗基德熟练地打碎玻璃,他单手插在口袋里,一只手举着他的扑克枪。
欧洛丝慢条斯理地从房间里走出:“至少洗清了你偷窃宝石还杀人的嫌疑,这不是很好吗?”
怪盗基德笑了声,有些同情地看向欧洛丝身后被她骗得团团转的两位哥哥。
“行了,小侦探。”怪盗基德挑眉,低头看向身边的少女,“接下来有什么计划?”
-
两次火灾,一次爆炸,一次绑架案。
这是新闻上指出的欧洛丝曾经历过的是。
他们说她是一位卧底警察的遗孤,因为频繁的暗杀甚至失去了好好上学的权利。
愤怒的群众开始质问警方的不作为。
接下来的事情顺其自然。
日本在死刑方面的流程异常严苛,除了漫长的判决和上诉流程外,还需要法务大臣签署的执行令。
池井秀三郎显然丧失了这样的机会。
安室透亲自将发了疯的男人塞进警车里的时候,关掉了手机上那段广为传播的录像。
欧洛丝在笑。
她用漆黑的枪口指向自己的太阳穴,肩头柔软的黑发被风吹起。
但她还是在笑。
那是个疯狂,肆意,无拘无束的笑容。
就好像本该属于天空的鸟儿终于劈断了束缚自己的锁链,舒展开洁白的翅膀。
安室透是不相信欧洛丝死亡的事实的。
但不管他怎么审讯,池井秀三郎都不愿意说出那天通讯被切断后仓库发生的事。
男人一会大笑一会痛苦,好像是经历了什么恐怖的事情,只偶尔会大叫着“明明是我赢了!”
失去耐心的松田阵平索性给了他一拳。
安室透冷漠地注视着这一切,既不制止也不说话。
他只是想,就算欧洛丝真的死了,那也应该有尸体才对。
他自始至终都无法理解欧洛丝。
在病房里看到欧洛丝的第一眼,安室透就明白自己接手了个棘手的存在。
他试图将她带向正途,但十六岁的小姑娘眯起眼,叛逆地在凌晨四点拉起了小提琴。
欧洛丝喜欢用小提琴的曲调表达她的感受,喜欢用100℃的水来泡红茶。
少女的嘴又硬又毒,就连向来擅长回怼对方的安室透也有说不出话的时候。
欧洛丝说她讨厌他。
但她救下了景光,救下了松田,让他获得了光明正大地和曾经的同期们聚会的机会呢。
在这样热闹的场景里,欧洛丝就安静地蹲在一边和她的[夏利]讲话。
她薄薄的眼皮垂下来,身影柔软得好像与背景融为一体。
安室透有时候会想。
那欧洛丝有什么呢?
贝尔摩德说她是怪物,琴酒真心实意地想要杀死她。
或许就是从那时候开始,欧洛丝拒绝与人交心。
不对,更确切地说,欧洛丝大概从来没有打算与人交心。
【“我什么都没有。”】
欧洛丝曾经若无其事地说出过一句。
她是个效率至上主义者,失败过一次,就不再尝试第二次了。
安室透叹了口气。
东京的大雨一直在下,雨水砸在水泥的地面,砸在砖红的屋檐,砸得人震耳欲聋,却无法平息人们的怒火。
晚上
九点,安室透打开了公寓的门。
客厅里没有开灯,玄关处却摆着一双熟悉的鞋子。
欧洛丝坐在沙发上,像往常一样借着月光看报纸,听见动静微微抬眼。
“晚上好,落汤鸡警官。”
她礼貌地打了个招呼,语气平静,听起来却好像在讲个冷笑话。
欧洛丝看了看愣住的安室透,又看了看安室透身后愣住的松田阵平,几秒过后,啪的一声合上了报纸。
“如果我没记错,这里好像是我的财产。”
少女说得面无表情,毫无假死的愧疚之心。
安室透没说话,直直地盯着她看。
他应该生气的。
安室透觉得自己甚至应该给她一拳。
反正是欧洛丝自己说的任务结束,就算给她一拳她也抓不住他的把柄。
“这是一开始的计划吗,欧洛丝?”安室透问。他问得冷静,嗓音却带了初冬的寒气。
“把自己置于危险的境地,令警方颜面扫地,这就是你的计划?”
她明明可以等到救援的。
枪响的时候,安室透就在门外的不远处。
他刚从警车上下来,手机上全是欧洛丝自杀的新闻。
就连安室透自己也不知道自己在因为什么生气。
欧洛丝的死亡对他来说或许是件好事,安室透清楚地知道这样一来他就可以获得朗姆的信任,从这个任务里解脱。
可他怎么也高兴不起来。
安室透并不想将自己的功勋建立在一个十六岁的小姑娘身上。
而这大部分还是欧洛丝的功劳。她谁也不相信,不择手段,永远是一个人在战斗。
“那我呢?”安室透问,“欧洛丝,你没有信任我的时候吗?”
欧洛丝撩起眼皮,她在月光下与安室透对视,脑子里又产生了那个疑惑。
麦考夫和夏洛克因为她做的事气得不行,最后是华生医生拦了下来。
她在MI6的基地里只住了两天就感到无聊,那些精挑细选出来的特工害怕与她对话,一见面恨不得钻进地里。
欧洛丝回过神来的时候,就已经坐在了这里。
她的沙发,她的报纸,她的安全屋。
——拥抱能使人心意相通吗?
欧洛丝皱眉,她站起身,在安室透惊愕的目光中伸手轻轻地抱了他一下。
少女的脑袋不过到他的下巴,热量源源不断地传过来。
欧洛丝听见了对方平稳的心跳。
——或许吧。
她想。
至少落汤鸡警官看上去丧失了生气的动力。
可她还是什么也不明白。
安室透真是个奇怪的人。
欧洛丝想。
但作为监护人来说,她的确最喜欢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