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莉尔还在熟睡,这大概是在母亲去世后她睡过最安心的一个觉。
换好衣服走出两人的小房间,少年在客厅都听到了主卧传出的难听鼾声。尽管他并不想和这个间接杀死自己母亲的人渣有关系,但在血缘上,迪奥不得不承认大床上抱着酒瓶睡得正酣的地中海男人是自己的亲生父亲。
少年推开了一点门缝,漂亮的眼睛露出厌恶的光芒盯着这个叫做达利欧·布兰度的混混,正是因为他的苛待,才使得母亲过早逝世,而他现在还舒服地躺在床上!
渣滓。
他在心里吐了口唾沫。
垂在身侧的手慢慢握成拳,而室内的男人似乎有所察觉动了动手指,还没睁开眼那扇门又悄无声息地合上,金发少年收敛神色准备出门工作时,小房间嘎吱一声从内打开,他回头就看到雪莉尔放下了揉眼睛的手,胆怯地站在门边,但又没避开他的目光朝他看来。
迪奥瞥了一眼就收回了目光。
当一个家庭失去了母亲,孩子们的吃饭问题基本上就会落在最大的孩子身上,按照他们那个无赖父亲不管事的模样,迪奥和雪莉尔只能靠自己解决果腹的问题。
能有一块面包对他们来说,也算一份很不错的早餐。
迪奥从柜子里找出被他藏起来的拳头大面包,掰下一小半放在了桌上,什么也没说,叼着另一半往外走。
雪莉尔知道那是留给她的。
那是看在母亲的份上才照顾她一下,但她已经很满足,如今家里靠他供养,雪莉尔觉得不能这么继续下去,她得做些什么回报一下他。
雪莉尔快速穿上衣服,衬裙已经泛黄,但现在这个时候能保暖就不错了,顾不了太多。
她接了点凉水擦了擦脸,梳子缺了几根但也勉强能用,她将长发揽在身前,一点点地梳顺。
头发长了,对于雪莉尔来说是一种负担。
但再留长一点她就可以拿去卖一个先令,这对于她来说是一笔不小的钱。
等到她收拾好自己,就着水吃完面包后抱着迪奥的衣服放在盆子里搓洗起来,晾好衣服,外面的天已经完全亮了起来。
雪莉尔并不想和醉酒的父亲待在一块儿,他不高兴的时候会拿皮带抽她。
雪莉尔翻了翻破旧的衣柜,天气越来越冷,她们需要更加厚实的衣服来御寒。
现在盖的被子显然也是不够厚的,雪莉尔看了眼窗外在下着小雪,她加快了动作准备出门一趟。
离这不远有个纺织工业区,如果去得早可能还有剩下的边角料让床垫变得抗寒一些。想到这里,雪莉尔轻手轻脚地走了出去。
要说之前她还不太敢接近他,但经过昨晚的事情之后,雪莉尔对迪奥有很大的改观:不管是梦里还是现实中,他都是一个很可靠的哥哥。
想通了这一点,她脚下的步子都轻快了不少。
路上熙熙攘攘的,还有不少熟面孔的孩子。秋天的时候她们的工作还能捡麦秆、挖马铃薯,冬天一到,她们的限制就多了起来。
像她的哥哥,样貌出众又性格稳重,得到了一份比其他孩子更安全而且更轻松的工作——在办公室里给别人打下手。加墨水、给炉子加炭、送文件跑跑腿之类的活计对他而言很轻松,有时候老板心情好可能会多给两个子儿。
雪莉尔将手缩在袖子里,缩着脖子往纺织厂赶去。
她来的时间不晚,和她相熟的伯莎接了纺织厂的活儿:在机器旁边扫除多余的绒毛,顺便将断了的线头重新绑好,让机器能够正常运行。
周围工作的大多是孩子,便宜又好用。
雪莉尔最近没有接到什么很好的工作,她被工厂里的灰尘刺激得捂住了鼻子,伯莎朝她挥了挥手,顺便让开了自己身边的位置。
两个半大的孩子挨着坐在一起,伯莎把自己的袋子拿出来给她瞧,压低了声音告诉她:“我最近拾了不少漂亮的废料,到时候可以做地毯。”
的确都是鲜亮的颜色,拼凑起来的话应该会好看。
雪莉尔从角落里捡起几块,她也不挑,这么冷的天气她需要的只是能够让他们暖和一些的东西,反正铺在床上什么也看不到。
她没有待多久,抱着废料往回走。
这些东西还得用线缝起来才能用,她想拉近他们两个人的关系,像妈妈盼望的那样……至少她不想自己变成一个拖油瓶。雪莉尔想在迪奥工作做完回来之前,就将这件事情做好。
至少她能证明自己能帮上一点忙。
但越是期盼着什么,就越是事与愿违。
只不过刚走两步,肩膀就被人从后面用力撞了一下。
雪莉尔心里想着事情,一时没准备被撞得踉跄着往前扑,她还没看清人就察觉到自己抱着的东西被一股大力扯去,地面不平,还有被马车轮子碾压过的煤炭屑,如果松手的话她还能勉强用手撑地,不至于弄脏衣服。
但她不愿意松手。
那是她要给哥哥的东西。
雪莉尔越发抱紧了怀里的料子,男孩见抢东西不成功,晦气地松开了手,骂了一句难听的话跑开了。眼看着地面离她越来越近,后领猛地被拽住往上一拉,雪莉尔只觉得呼吸不畅,下一秒就又重新站稳了身体。
她回头看去,金发少年一手拿着要送的文件,收回拉她的手,身姿挺拔,面色不虞地盯着她。
还没等她解释,冰冷的目光转移至男孩跑走的方向,他盯着对方那一头褐色的卷发片刻,随后收回了视线像是无事发生。
他没什么要说的,甚至不愿意和她多说一句转身就走。
雪莉尔只知道他不高兴,尽管不知道缘由,但很快反应过来朝他小声喊:“谢谢……”
迪奥没理她,绕了几条街将文件交给客人,丝毫不胆怯地朝他说明来意。在贫民窟这样的孩子很少接触到贵族的礼节,迪奥不仅知道,而且还做得很标准。
更何况,他还有一张漂亮的脸。
迪奥走在街上,食指拨弄着口袋里客人送的糖果,眼睛微眯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第2章
在母亲还在世的时候,雪莉尔已经有模有样地学会了编织,对于穷苦人家的孩子来说,多一项技能相当于多一个能活下去的机会。
雪莉尔找出母亲的针线,坐在窗边借着光开始将拼凑起来的废料沿着边缘缝起来,从前母亲会接一些针线活儿,多半是乡郊的富绅太太小姐的衣服或者是帕子。她一向坐得住,就跟着母亲坐在窗户边缝上一天换取第二天的食物。
有时候大方的客人还会多给几个便士当做奖赏,但一般会被父亲抢过去拿来喝酒,母亲不敢反抗但也会偷偷攒点钱,偶尔让她们也能吃上肉。雪莉尔曾经被分过一小块儿牛肉,那味道好极了。
主卧传来男人的鼾声,雪莉尔不敢吵他,轻手轻脚地抱着缝好的小毯子走出去拍拍上面的灰尘。
今天有阳光,还可以晒一晒。
隔壁米尔太太家也在晒衣服,看到雪莉尔打了声招呼,他们家的小儿子探出脑袋来对着雪莉尔做了个鬼脸:“你家的老酒鬼呢,不会醉死在巷口了吧?”
雪莉尔还没回话,米尔太太已经掐着小儿子的耳朵拎回了家里,低斥着:“别在外面乱说话!”
“我又没胡说!那个老醉鬼喝酒把自己的酒馆都喝倒了……”
雪莉尔把衣服掸好,缩着脖子又回了家中。
框格窗还开着,路过的两个男人似乎准备去附近的酒馆喝两口,听到了两句也跟着嘀咕了起来。
“达利欧那家伙,要不是走运救了乔斯达伯爵一家,哪来的钱买小酒馆?”
“你信他的话?那个无赖,指不定是抢的。”
两人声音越来越低,雪莉尔把窗户彻底关上。
那是十年前的事情,雪莉尔还没出生也不知道原委。但母亲曾经和她透露过乔斯达伯爵是个好人,其他的再也没多说。
迪奥回来的时候快五点了。
从雇主那拿回来的面包搁在桌上,虽然家里有壁炉,但他们很少用。
还没有冷到那个时候,再者他们也没有足够的钱买煤。
迪奥不知道从那带回来一些煤炭丢了进去,他脱下外套挽起衣袖,极有条理地将壁炉简单打扫了一遍,随后在连着壁炉的小炉灶上架上水壶,他随手扯了一把坏木椅子坐下,火光在他的瞳孔里跳跃着,仿佛在思考着什么。
雪莉尔出去的时候,他也只看了她一眼,然后丢了一包粗制的燕麦片给她:“一会儿煮来喝。”
在这个家中,他一向作为主导,雪莉尔没有异议听话地抱着将燕麦片倒在锅里,直到主卧内听到了男人扯着嗓子喊迪奥,少年慢悠悠地起身,将烧开的水壶取下,挑出男人的杯子倒了热水进去。
他从口袋里掏出一包药,秀气的手指仿佛翻开书页将药包打开,按照那个东洋人告诉他药的剂量,撒在了杯子里搅了搅。
雪莉尔愣着看迪奥的动作,轻声问:“爸爸生病了吗?”
迪奥听到她的称呼蹙了下眉,但并没有纠正她,目光轻飘飘地落在年幼妹妹天真的脸庞上,敷衍地欺骗道:“他的确需要治治……不需要你多问,雪莉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