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可以闭嘴吗？」
而看着他的洛伊丝微微一笑，伸出手替他捋了捋那一小股翘起的头发——这一举动让杰森的身体本能般向另一侧闪躲。
「没关系，别在意。习惯就好。」
「…………」
良久，杰森才从这股莫名其妙变得有些不对劲的对话中摆脱出来。感受到洛伊丝一边忽然有些‘热切’的视线，他觉得他必须说些什么。
「我们不如来谈谈。」
「嗯？」
「你和那两只吸血鬼怎么回事？」
「你是指什么？」
杰森看了一眼另外一边紧挨着的杰克和蕾妮斯梅，然后又扭过头来对上洛伊丝毫无血色的肌肤和没有起伏的胸口。
「我以为你不会有什么送被拐卖儿童回家的善心？」
「确实没有。」
「难道因为他们是你的同类？」
洛伊丝摇了摇头，然后在杰森的注视下，举起手将一截小臂暴露在机窗外直射近来的阳光下。
「你看，我并没有发光。」
对她的话杰森表示认同，但同时他又摇摇头。
「但也仅仅是我看见的——而你却可以玩弄我的视觉。」
「确实有这种可能性，但我没有这么对你……」洛伊丝放下手，半张左脸露出一种杰森所陌生的纠结表情。
「很抱歉让你产生了这种想法，但这并非我的本意。」
「……你也用不着为这种事道歉。」杰森耸了耸肩表达了自己并不在乎，「每个人都有自己的隐私。」
「……抱歉。」
「…………」
面对一个连续两次道歉的人，杰森一时之间不知道该怎么继续这个话题。
他觉得他们俩的对话就像是陷入了某种死循环，总被奇怪的节奏所打断，从未有过一段完整的交流。
但杰森毫无办法，他只能转过头去假装看向头顶的小电视机——上面十分不应景地在放着一些拙劣的搞笑视频，一阵又一阵的笑声在安静的空气里像波浪一样推动着两人的沉默。
而洛伊丝也不知道在想些什么，只是斜靠在椅子上，面色冷淡地看着窗外连绵不断的浮云。
直到过了许久，乘务员推着餐车停在他们一边的走道上，例行提供酒水饮料时，杰森才从有些飘离的思绪中抽出。
他又点了一杯冰可乐放在手边，然后无声地叹了一口气。
「……或许你说的没错。」
「什么？」
「我和你是一样的。」
就像她说的那样，洛伊丝和杰森是一样的。
不是名字，更不是身份。
洛伊丝是不是吸血鬼并不重要。重要的是，他和她一样都是怪物。
一样的行尸走肉，一样的无人理解……
她总是独来独往，行事诡异，却又常常沉默寡言，少有谈论自己的事情。
杰森不止一次通过监视器看到‘死狩’或是端坐在窗前，或是陷在沙发里，一坐就是几个小时，有时让人甚至怀疑是监控器坏了——
而他自己，时常疯狂而偏执，屡屡在苦痛中挣扎……有时候连他也不知道现在的他，到底是洗去一切还原的本真自我，还是真的因为死而复生而付出了灵魂的代价。
他时而觉得自己卑劣，时而又觉得自己理所应当向这些辜负了自己的人讨回公道——
是的，一定是那些过去被灌输的理念才让他失去了一切！
所以他现在选择了自己的道路。
而在这条道路上……
杰森的脑海里不禁闪过许多人的脸……指责的，悲悯的，嘲笑的，悔恨的……太多太多，太杂太杂，让他心绪翻腾，难以抑制地握紧拳头——
可就在这时，前所未有地，他穿越过无数纷乱的画面，所有的思绪忽然定格在他脑海深处那段来自洛伊丝平静幽深的凝望之中。
……
……
「杰森？」
洛伊丝注意到身边忽然清晰可闻的急促喘息声和某种急速变换的气息——这她不由得出声干预他的状态。
而杰森本人也注意到了自己情绪的异常，他猛地睁开不知何时闭上的双眼，直直地盯着眼前空白的舱壁不断调整呼吸……
直至感到逐渐平静下来的心跳，杰森才微微放松地展开拳头，并将头靠在椅背上。
此时恰好黄昏，窗外的光晕打在他的侧脸上，像是给冷色的他上了一层柔色调。
他看着眼前化虚为实的洛伊丝，蓝色的眼眸中闪过一丝奇异的神采。
「我没事。」他轻轻地说道。
然后又似乎在脑中转过某个念头，对着她有些犹疑地提起了另一个话题。
「你知道拉撒路之池吗？」
「不知道。」洛伊丝目不转睛地看着他。
「在你以前还是死狩的时候，我以为你也是从那里出来的。」
「有什么特别之处？」洛伊丝注意到了杰森话中的‘也’。
「这是一个有着回春之力的池水——让人长生不老，甚至起死回生。」杰森指了指东方，脸上露出了一种接近蔑视却又含有怀念的神情。
「我相信没有不付出代价的生死操控。」洛伊丝淡淡评论道。
「……你说的没错。」
「所以说，杰森，你是指你活了几千年没死了吗？」
「…………」
洛伊丝的问句有点超出了杰森的预想——他觉得他和她对于时间的认知方面产生了巨大差异。
对着眼前这个轻言说着几千年的人，他有些艰难地回应道：
「这么做的人不是我，而是拉尔斯·艾尔·古尔，刺客联盟的首领……但他似乎也还没活满一千岁。」
「哦。」
洛伊丝明白了他的意思，视线在他的身体上来回扫了几圈，然后撩起他的袖子对着小臂上绕着的绷带嗅了嗅。
「你的血液里有一股奇特的味道，或许就是那池水带给你的，所以——」
洛伊丝顿了顿，又以陈述句式表达自己的肯定：「你死过然后通过泉水复活了。」
「……嗯。」杰森的神情变得有些阴沉，「对于你而言这并不难猜到。」
「或许吧。」
洛伊丝再次感受到了身边人的气场变化，她皱了皱眉，轻轻嗅着那股奇怪的令人厌恶的味道，不禁问道：
「是谁杀的你，是谁把你复活的？」
「…………」
然而杰森只是沉默，因为这个问题，他的思绪再次陷入了阴霾之中——仿佛答案背后所代表着的是某件令人难以启齿的痛苦往事。
但只是一瞬间他又恢复了常态轻轻哼笑出声，捏着额角抵住前方客舱壁，看向洛伊丝，然后嘴角扯出一抹讽意。
「前因后果并不重要……但你以为这是我自己想要的吗？」
他有些失神地看着洛伊丝情绪难辨的面容，一双蓝眼睛下是不属于二十岁年轻人的绝望和颓丧。
「有时候，我甚至觉得就此死在那里有多好。」
「可我不这么认为，杰森。」洛伊丝垂下视线看向杰森起伏的胸口，「正如我曾经说过的，你不该忽视命运的作用——」
「而且，你知道的，我有办法帮你。」
洛伊丝没有预兆地抓住杰森戴着手套的手，感受到他在微颤的身体，盯着他的脸用一种缓慢而真诚的语气对他说道：
「我们再试试之前那次的法术吧。」
「……不，你休想！」杰森握住洛伊丝那只像钢筋一般牢牢抓着他的手，平缓的表情瞬间凶恶起来。
他再次强调：「休想！」
看着这样的杰森僵持了几秒，洛伊丝眨了眨眼没有继续坚持，松了力放开了自己的手。
「我知道，那一次给你留下了不太愉快的记忆。」她凑近杰森微微昂起头，「但这次我保证，不会是那样的。」
……
挣扎着的杰森听到洛伊丝忽然换成那股轻柔动听的声音，不禁微微发怔。
他僵硬地垂下目光看向离他近在咫尺的洛伊丝——
那半张苍白却又让人挪不开眼的精致脸庞上，一双绯眸仿佛雾中闪烁的琉璃，柔软而猩红唇瓣因争执而微抿，本该是矜持而淡漠的五官却挂上了不该属于其主人的神采……
杰森还从未这么近距离地看过洛伊丝的模样，他突然觉得自己喉咙有些干燥。
他又想到了那双薄唇贴在他身上吸吮时的触感——
真实到好像他才是那只吸人血的怪物。
「……洛伊丝，你——」
杰森用着一种他无法想象的轻柔语气吐出那个名字，就像吐出了一串旋律。
「你保证？」
「我保证。」
听到这三个字，杰森感觉自己围绕在身周的紧张情绪顿时消散，他看到洛伊丝前倾的身体回到自己的位置，看着他的神情变得严肃。
未等他理解这个神情的含义，只见洛伊丝缓缓地摘下了脸上的面具——
这一瞬间，杰森呼吸停滞。
他完全没有预想到此刻他会看到这样的画面。
「你……」他张了张嘴，说不出话来。
洛伊丝看着他，脸上浮起了一丝笑容。左边的脸温俏娇美，右边的脸愈加狰狞。
「这就是我存在的代价之一。」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