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重点……”
果然还是在介意几十年前那事吧。戚芸和狐妖此时心有灵犀地想到了同一句话。狐妖没敢和他对视,继续说道:
“有一回我和妹妹在垌州遇见一位美人,说是倾国倾城也不为过。即使见过许多美貌的妖怪,却都不能与之相比,于是我们从此就按照她的模样来化形。
但我始终功力浅薄,化来化去总不得神韵。阿绣就不同,我们俩是一样的相貌,可每个人都说阿绣更漂亮。”
戚芸这时才看着狐妖脸上些许不甘与失落恍然大悟,脱口而出道:
“原来你不是因为刘子固伤心,而是因为这个啊。”难怪之前觉得她有点奇怪,看来狐妖并没有真正爱上刘子固,至少在她心中得到认可这件事比被厌恶更重要。
狐妖张了张嘴似乎想否认,但似乎又认为没有必要,于是转而苦笑道:
“我连阿绣转世也比不上。”
月辉静而柔和地洒落酒馆门口,狐妖发呆似的凝视这片白光,却不知道此时还有另一个人也在注视着月亮。
“少爷,别在外面呆着了,进来喝口粥吧。夫人专门让人给你热的。”
刘子固对身后仆从的声音充耳不闻,只是紧紧盯着镰刀状的月亮。
今夜天上没有云,所以月亮的轮廓分外清晰,但他的眼神并不像是欣赏,而是心事重重地发着愁。
他脑海里反复回旋的是昨晚那人告诉自己的话:“狐妖接近你必是不怀好意,不要放过她。”
那个自称除妖师的男人一脸凝重,语气严肃。刘子固原本不相信这个来路不明的男人,可对方信誓旦旦地说自己追着妖气来到这里,并问他是不是跟妖怪接触过,他禁不住就有些慌了。
他记得自己急忙点头并询问应该如何是好,男人就拿出一个小瓷瓶,告诉他狐妖一定还会来,让他到时见机行事,将瓶中的东西给狐妖喝下。
真的会来吗?
刘子固暗暗握紧手中的瓷瓶,他偷偷看过,里面只有一点液体,无色无味,除妖师说喝下这个狐妖就定不能再害人了。
但他现在想的却不是如何达到目的,反而眼前不断浮现出那日初见狐妖的情景。
美人迎面走来,尽管那份惊讶盖过了惊艳,他那时真以为见到了阿绣。
百般不解之下跟着她进了屋,她自称黄绣,几天前行经此处,无意中看见自己,第一眼便十分仰慕,后来经过打听得知姓名,但她自幼家教严格,不敢告诉爹娘,又苦于没有机会互诉衷肠,所以才隐瞒家里想出这么一个办法。
“刘公子……我在这里待不了多久,但今日能与公子相见,即便被爹娘教训也值得。”
黄姑娘盈满羞涩的双眼注视着他,眉目含情,语调羞涩还带着欣喜,顿时让刘子固有些难以自持。
“姑娘不必为我做到如此程度。”
刘子固沉浸在美人温柔的目光中,连她的话也不去细想。
其实他也惊异世上怎么会有如此相像的人,但看她反应似乎对此毫不知情。
他想也许是天意,自己得不到阿绣,却有一个别无二致的美人找上门来。
即使事后他十分懊悔,但当时的他完全被狐妖所惑,更没有想过眼前的美人居然是妖,当然无法辨别,刘子固如此安慰自己。
第10章 阿绣(十)
不管那妖怪有什么目的,只要喝下这东西,想必一切都会结束。刘子固这么想着。
如此一来……
如此一来?
明明双手因紧张而微微颤抖,脑海中却不断浮现狐妖的脸。
她迎接自己时含羞带怯的目光,她为自己泡茶时肩头散落的秀发,她与自己打趣时掩面而笑的弯眉……其实历历在目。
归根结底她没有做过任何伤害自己的举动,而他现在却要害了她吗?
不,不对。刘子固摇头,妖就是妖,这是她如何做表面功夫都不能抹去的事实,更何况她自己都认了。刘子固没想明白的是,为什么她承认得那么爽快?
他小心翼翼甚至故意用开玩笑的语气问出那个问题时,她仅仅只是愣了一下,随后就点头道:
“是……”
平静得仿佛只是在说今早天气不错。他当时一定露出了不可思议的表情,然后从有些僵住的脸上勉强扯出笑容:
“是在跟我说笑吧?”
狐妖也笑了,笑得柔情似水,而他只觉得脊背发冷:
“我是妖怪,这次没有开玩笑哦,刘公子。”
想到这里他忍不住打了个啰嗦,抬眼瞧见圆月已被不知何处飘荡而来的云层遮住。院内昨夜还未开的芙蓉悄然绽放,嫣红夺目,然而他已经无心观赏。
一阵凉风从夜里吹来,刘子固被其中裹挟的寒意吹得有些发冷,刚想让奉己给他拿件衣服,才张嘴就顿住了。
“刘公子,莫非是特意在此处等我?”
狐妖悦耳的声音传来,刘子固睁大双眼,看着熟悉的身影出现在眼前。
狐妖灵动的眼眸一如既往地含笑,见刘子固愣住不动,轻轻点了点他的额头:
“怎么?见到我就这么开心吗?”
刘子固扯着嘴角道:“黄……姑娘。进屋坐坐吧。”
两人坐下后刘子固准备拿起茶壶倒茶,狐妖接过茶壶笑道:“我来吧……”
狐妖装作没瞧见方才她的手碰到刘子固时他表情微微一变后立刻收回的手,率先开口道:
“别害怕,刘公子。我从未有过半分想害你的念头,现在亦是如此。只是你们人可真胆小,妖又不是魔,何必避之如虎。”
刘子固没有说话,狐妖也不看他,自顾说道:“如果我不是妖,刘公子可会真心相待?”
“呃……”刘子固想不出该怎么答,干脆就继续沉默,但眼睛忍不住狐妖那边瞥了瞥,正好撞见她的视线,她这次没有再笑,而是直勾勾盯着自己:
“依刘公子看,我和阿绣哪个更漂亮?”
其实狐妖就只是认真地问了他一个问题而已,但在刘子固看来却是凛然的威胁,惊得他后背又出了一阵冷汗,自认无法再沉默下去,于是他咬了咬唇道:
“黄姑娘……天生丽质,阿绣不过凡人,自然不能与姑娘相提并论。”
“骗人……”
狐妖迅速而毫无情感的否认让刘子固低头不敢再看她,手在桌下绞得生疼。
“我开玩笑的。”下一秒狐妖又展露笑颜,端起茶杯喝了一口,见刘子固仍低着头,于是打趣道:
“刘公子,怎么如此拘谨?我记得前两天你可热情得很。”
刘子固慢慢抬起头,脸上不见半点方才惊惧的神色,眼神阴骛:
“可惜你是妖。”
“什么?”狐妖还没来得及细问他这话的意思,忽然胸口一痛,紧接着浑身仿佛火烧般灼热难忍,她惊恐万状:“茶里放了什么……”
话没说完便喉头一紧,咳出一口鲜血。刘子固看着狐妖痛苦的模样本想摆出一副冷眼相待的样子,却发现自己的双腿也一阵发软。
我杀人了?
“做得好!”
嘭地一声门被一脚踢开,一个穿着斗篷的男人出现在门口,嘴角毫不掩饰地上扬着,眼里的兴奋简直快要溢出来。
“除妖师?”刘子固没想到他会忽然出现,除妖师走到他身旁赞许地拍了拍他的肩膀:“对这种妖怪不必手下留情,做得好。”
狐妖已经站立不住,忍着钻心的剧痛对面前的男人喊道:“别唬人了,你根本不是什么除妖师!”
……
戚芸把掉在地上的头捡起来递给在空中飘飘忽忽的鬼:“你这个头也太容易掉了,没有什么办法能固定一下吗?”
披头散发的鬼把头往脖子上方按了按,咧着沾血的嘴笑道:“从瓦罐里出来就这样了,可能确实太久没动了,有点儿不稳。”
“说起这个,我都告诉你多少回了,不要随便在别人跟前晃,你灵力那么弱万一忽然现形怎么办。”
鬼不好意思地嘿嘿两声:“我知道了,下次一定注意。”
“戚姑娘,这位是?”旁边的柳易十分悠然地看了一眼浮在空中的鬼。
“哦,他就是我以前路过刑场的时候碰到的一个冤死鬼。”戚芸重新去装了一碟子花生米,“估计是怨气太重,没去投胎,结果变成鬼反倒忘了生前的事,知道我能看到他就来缠着我。我见他没什么威胁,就带回来让他先住瓦罐里头。”
柳易微微眯起眼睛上下扫视了一遍冤死鬼,鬼被他的视线吓得惴惴不安,飘过来躲在戚芸身后。
“你还要在这待多久啊?我要关门了。”戚芸看着把手伸向她的花生米的柳易说。
“我可没见过哪家酒馆门关得这么早。何况你这店里只有我一位客人,晚些关也不打紧。”柳易微笑着拿起空空的酒壶:
“没酒了……”
戚芸用手撑着下巴道:“那个狐妖现在应该已经跟刘子固在一起了吧。”
柳易看着她说:“怎么又提起她,这件事你就这么上心?”
戚芸叹了口气,扭头想喊葛雀再拿坛酒来,结果发现他趴在柜台上睡得正香。她只能起身准备自己去酒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