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啊!”
剧痛令她不由得喊出声来,鲜血涌出,不是受伤后火辣的痛感,而是一股极寒的气息钻入了她的身体,仿佛被冰锥刺中,痛楚却比寻常翻倍。
“够了!”
一时间花姑被这阵痛楚压得动弹不得,却忽然听见身前传来一声怒喝,惊得她抬头看去,原来是安幼舆不知何时站在了她身前,怫然作色,刚才紧张不安的神情此刻居然全部消失不见,肃而清的眸子一片沉稳,他一字一句道:
“住手吧,惠姝姑娘。不要错上加错,恶鬼不入轮回,这样下去你会永世不得超生。”
惠姝大概是没料到之前还在害怕的人现在有勇气拦在她面前,愣了一瞬,然后极为讽刺地笑了起来,尖锐道:
“你以为我还有回头路可走?从他侮辱我那一刻开始我就发誓,让他不得好死……”她的脸色越说越阴沉,“那些人都是见我孤身一人便主动接近,他们心里那些龌龊东西写在脸上,我不杀他们,日后也只会祸害其他女子。”
她步步逼近安幼舆,步子柔媚又轻巧,然后对他展开一个温柔的微笑:
“你说,我有什么错?”
安幼舆不为所动,仿佛完全没听见她的话:“花姑与你无怨无仇,要杀便冲我来。”
“安公子……嘶……”花姑闻言挣扎着想站起来,却又扯到手臂的伤口疼得倒吸一口冷气。
惠姝却卸下杀气,长长的指甲也慢慢缩了回去,她一只手攀上安幼舆肩膀,一只手轻抚他的下巴,语调婉转:
“安公子想死,我还舍不得呢。”说完贪婪地在他颈边深吸一口气,唇瓣几乎贴上皮肤:
“我可是喜欢得紧。”
而安幼舆早在她伸手的时候就想避开了,可他惊恐地发现自己竟然无法移动半分,仿佛地下有双手在牢牢按着他的脚,他又感到自己的意识在慢慢变得模糊,眼前一片扭曲。
“住手!”
花姑见情况不妙,咬牙忍着钻心疼痛站起身,出手想要把惠姝从安幼舆身边逼走,可惠姝根本没把受伤的她放在眼里,手臂一扬轰的一声就把打得花姑向后飞出,重重跌落在地。
怎么办……自己太弱了。花姑看着动弹不得的安幼舆生平第一次屈辱得想要落泪,明明就在眼前,却要眼睁睁地看着恩公被害。难道她真的什么都做不到吗?
就在此时,门外倏忽一闪,一团火光骤然飞来,惠姝猝不及防被打中,顿时感觉浑身有如百蚁啃噬,痛彻心扉,惨叫一声退开数步。
而花姑也看清了,原来是道带火的黄符,她惊喜地朝门外看去,只见门外站着三个人影,首当其冲的是一位胡子茬拉的老道,双手叉腰,眼神怒视着惠姝。
在他身后是戚芸和柳易,戚芸见她倒在地上,手臂还淌着血,急忙跑过来扶住她,关切地问道:
“没事吧?”
花姑摇头:“我没事,安公子他……”
戚芸扭头看了一眼安幼舆,胸有成竹地安慰道:“柳公子找了个很厉害的道长,有他在肯定没问题。”
惠姝对这黄符十分惊惧,刚才那东西竟差点伤到她的魂魄。恐怕是遇上能人了,她心中震动,却还是不愿服软,咬牙问道:
“你是什么人?”
“区区小鬼不配知晓本道名号。”
老道不屑地拿鼻孔看她,又将注意力转移到安幼舆身上,只瞧了一眼就瞪大眼睛:
“如此纯正的极阳之体,多少年没见过了啊。”然后自顾自地走到安幼舆面前拍拍肩膀,捏捏手臂,像是见到什么珍稀动物。
戚芸:“虽然不懂,但总觉得好厉害。”
第43章 花姑子(十四)
老道几乎把安幼舆上上下下全摸了一遍,其余几人在一旁跟着老道的动作把安幼舆打量了一遍,如此注目让他情不自禁地拢了拢衣服,莫名有种被冒犯的感觉。
“好、好……”
惠姝见此情景,袖下的手已经紧紧攥成了拳头。
“道长,什么叫极阳体?”
戚芸左右一扫见没人开口,于是自己提了问题。
没想到老道一听她问,立刻迅速地转头朝向她,兴奋得胡须都快翘起来了:“所谓极阳体呢,就是一种极其罕见的体质。人身即阴阳,阳化气,阴成形,阴阳交融不可分离。
可以说世间没有纯阴,也没有纯阳。但阴魂身为至阴之物,若不入轮回,必然需要大量阳气以维持形体。”
说着他看了一眼惠姝,女鬼在老道的视线下不由浑身一颤。
“拥有极阳体的人自身的阳气未必多么旺盛,但他们却可以始终将阴阳调和到一个精妙的平衡中,这种调和并非有意,而是与生俱来的。对于阴魂来说,这样的活人简直就是极品补药。”
“还不是一次性的对吧。”戚芸接话道,老道点了点头:“就是这么回事儿。”
得到肯定以后她暗自感叹果然主角就是不一般,这么稀缺的体质都让安幼舆碰上了。
而安幼舆本人也沉浸在震惊中久久不能回神,直到一声巨响和惨叫把他拉回现实。
原来惠姝心知不是对手,想伺机逃跑,可老道也不是一般的道士,怎么可能放她逃走,手指一掐诀,戚芸甚至都没看清他是怎么出手的,惠姝就像被大锤击中一般弹飞出去。
哇,这老道真是丝毫没有惜香怜玉的意思,戚芸看着被打飞的惠姝想。虽然换成她也不会就是了。
“道长……”
刚才一直沉默的安幼舆忽然出声,花姑和戚芸都把视线移到他身上。
“你放心,她的爽灵已被我封住,伤不了你。”老道以为他害怕,开口解释。
安幼舆却摇头:“道长,我想再和她说几句话。”
老道没回答,算是默认,于是他慢慢朝倒地的惠姝走去。
花姑的视线一直黏在他身上,见他靠近惠姝,急忙也跟着走过去。戚芸本来扶着她,这一动唯恐她扯着伤处,连说几句慢点。
花姑的血已经止住,戚芸索性按住她让她别乱动,然后略带八卦地问:
“你说安公子难道真的对惠姝有情啊?”
“我不知道。”花姑很实诚地摇摇头,然后说:“但我觉得不像。”
惠姝抬头看着走近的男人,自嘲地笑道:“公子若是来落井下石,还请尽快,赶在我魂飞魄散之前。只恨大仇未报……”眼里的怨恨不甘浓稠欲滴,令人视之心寒。
安幼舆神色复杂,凝重地接受了这双怨怼的眼睛,然后开口说:
“我一早就说过,姑娘有冤屈,我可以替你申辩,只是不要害人。姑娘一心复仇以至于蒙蔽了双眼,可否知道其实很多人并不如你想的那般看你?”
惠姝的瞳孔因讶异而扩大,她不堪忍受周遭流言而自缢,从未想过其他的声音。
“贾府之外的众多百姓,都在同情你的遭遇,大家都长了眼睛,都知道惠姝姑娘有冤。”
戚芸也点点头,那次她和花姑询问村民的时候,大多数人都和那个村妇一样对惠姝的死感到惋惜。”
“你在贾府内,那里的人自然都向着贾家。”
“就算你说的是真的,那又如何?他不过上下嘴皮子一碰,我却如坠万丈深渊,是他害了我!
他们贾家家大业大,官府都护着他们。我这样低贱的人能有什么办法,你又能有什么办法?!”
“不试试怎么知道。”
回答她的只有安幼舆那双坚定的眼睛。
惠姝沉默下来。
这时老道突然捻着胡须发话了:“按理说像你这样害人的恶鬼,本应叫你魂飞魄散。但你既然有冤,本道可以为你提供另一条路。”
几人同时看向他,老道把手伸进腰间的囊袋里掏来掏去,好半天没掏出个所以然,不好意思地干笑两声:
“嘿嘿,稍等,稍等。”
又过了一会,他终于拿出个小葫芦,摇了摇,对惠姝说道:
“这是拘魂葫芦,我可以把你的魂魄锁在里面,免于魄散。”
安幼舆闻言眼睛一亮,对惠姝道:“惠姝姑娘,道长愿意收你,你的冤屈有机会洗清了。”
戚芸也认为她会选择被收服,没想到惠姝突然激烈地挣扎起来向外逃去,被老道又一次击落,这回她伤得几乎抬不起头,却仍然倔强地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
“我才不会做你这老不死的阶下囚!”
这句话一出口,老道就一愣,然后哈哈大笑;
“你偏要说成阶下囚,老朽也没办法。敬酒不吃吃罚酒,这便让你魂飞魄散吧。”
“呃……”前后两句话语境差好大。
但老道说出手就出手,一道比刚才更强烈的金光闪过,数十张黄符虚浮在惠姝四周,明明看着只是些纸张,对惠姝来说却是牢不可破的屏障,她一碰到黄符身体就冒出黑烟,并且变得越来越透明。她不断因为剧痛而发出痛苦的,却始终不肯放弃。
那副惨状让戚芸和花姑都有些不忍直视,安幼舆更是背过了身。
在黄符包围中的惠姝仿佛一只扑在蛛网上的蝴蝶,垂死挣扎却只能等待被一点点蚕食。
为什么?为什么宁愿承受此等痛苦也不愿被收服?戚芸不由得生出这种疑问,但再多疑问都已得不到解答,黄符的金光慢慢黯淡下去,惠姝的身影也终于彻底消散在夜色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