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孙儿谨记。”
太后点点头,疲惫的闭上眼,不再言语;齐晟也不敢出声打扰,只得静静的候着。
“关于小九……”过了一会儿,太后复又睁眼,余光有意无意瞄着齐晟的脸,问道:“晟儿有何打算?”
齐晟没答话,微微抿了抿嘴,眼里浮现一丝狠厉,夹杂着些许不忍和茫然。
关于这个问题,他想了很久,从下令把九弟软禁的那刻起就在想,至今也没有个明确的答案。
他踌躇许久,太后倒也不着急,只是装作随口一提的样子,眼神偶尔扫过他,颇有耐心的等他开口。
“启禀太后。”一道细软的声线插进来,打断了沉寂的气氛。太后的心腹女官站在门外,影子投射在门上:“皇后娘娘求见。”
皇后有意在这个时刻造访,目的不言而喻。祖孙俩俱是了然,四目相接时,太后眸中的精光一闪而逝,她深深的看了齐晟一眼,朗声道:“传。”
殿门打开,身穿淡金色凤袍的宋皇后款款的踱了进来。她头上绾了个简约的发髻,繁复的凤钗尽数取下,任由青丝垂在肩上。她面上淡然看不出悲喜,可眼角残余的泪痕彰示她不久前才落过泪,玉容阑干的样子更是惹人怜爱。
齐晟见她走入,从座位上站起来,复对她单膝着地,口中恭敬道:“儿臣拜见母后。”
即便不是生母,对于嫡母皇后,该做的功夫齐晟也不会少。
“太子有礼了。”宋澜若温柔的笑了笑,将情绪隐藏的滴水不漏。她转而对太后屈了屈身:“给母后请安。”
“皇后免礼,坐吧。”太后抬了抬手,用眼神示意一旁的座位。宋皇后走到位置前跪坐于软垫上,随手抖了抖广袖,露出腰上佩带的银色荷包。
太后眼光淡淡扫过她腰间,慈眉善目的开口问道:“皇后深夜来哀家这儿,是否有要紧事?”
“明日便要启程回京,臣妾特来拜别母后。”宋澜若欠了欠身,很是恭顺的答着,绝口不提她来的真实目的。
太后心中了然,笑而不语的瞄了一眼齐晟,状作不经意的样子,指了指那个银色的荷包:“皇后身上的那个……哀家要是没记错,是几年前小九送给皇后的吧?”
“母后还记得?”宋皇后面露惊讶,她捧起荷包,神情十分怀念的说道:“臣妾当年时有焦虑夜不安枕,翰儿知道后就暗中钻研了医术,用药理之术做了这个荷包。从那以后,臣妾闻着它便能安寝。”
“小九着实孝顺,皇后也算有福了。”太后面带笑容对她说话,眼神却有意无意的瞟过齐晟。
“可臣妾不知,这样的福气,以后还能不能有了……”宋澜若眼神放空,似是自言自语般,手中慢慢握紧了荷包;太后没说话,略带深意的注视着她。
齐晟怎会听不出皇后话中深意,他知道皇后这样说,无非是在变相乞求他放她儿子一命。
“夜深了,皇后先回宫休息吧,哀家还有些话,要单独跟太子说。”默了一会儿,太后再度开口,嘴里说着送客的话,却给了皇后让她放心的眼神,表示自己明白她的意思,也会应她这个情。
“臣妾告退。”知道太后会帮忙,宋澜若暗松了口气,略带感激的弯了弯腰,随即退出了宫殿。
她已经尽力了,接下来他们母子命运何从,就全看天意和齐晟的想法了。
变故发生后,行宫在第一时间被太后封锁,她费了好大力气才把皇帝驾崩的消息转给了暗线,如今她连自己的儿子身在何方都不知道。
她实在无计可施,只能来恳求太后,同时也请齐晟念在手足兄弟的份上,不要对小九赶尽杀绝。
失去了心爱的夫君,宋皇后才忽然明白过来,荣华富贵、权位地位皆是身外之物,什么都不如自己珍视的人平安活着更重要。她已经失去了一个珍贵的人,绝对不能再失去自己的儿子了……
“皇帝他……到底是哀家亲生的。”待宋皇后离开后,屋里又只剩下祖孙两个,皇太后转向齐晟,意有所指的说:“当年你皇爷爷殡天时,哀家万万没想到,才短短不过十载,就要白发送黑发了。皇帝留下的骨血不多,如今他已经走了,哀家不想再多送一个黑发人。哀家的心意,晟儿可明白”
齐晟一愣,抬眼正对上太后的目光。太后的眼神里虽饱含慈爱,却有着掩不住的哀痛和矛盾。
于公,她是当朝皇太后,也明白为国本稳固情不可留的道理;然而于私,她只是一个祖母,一个不忍看兄弟阋墙的老人家。
手心手背都是肉,他们都是好孩子,只可惜生错了地方,有些事情从一开始就是注定的。太后在心底无奈的感叹,或许自己终究是老了,耳根子软心也软了,哪怕明知其中利弊,却无论如何也狠不下心。
齐晟低下头,眼里的情绪几番变幻,手指不经意间攥住茶杯渐渐收紧。不过很快的,他指节一松,再看向太后的眼里已全无豫色。
“九弟回宫途上,孙儿想把他托付给皇祖母和皇后娘娘照顾。”
得到他的答复,太后的神色细不可查的缓和了些许。她其中心中早已有了打算,如果晟儿坚持不肯放过小九,那她作为太后也绝对不会阻拦;但作为祖母,该说的话不能少,该求的情也不能免。方才的寥寥数语是她的真心话,也是她唯一能为小九做的了。
不过好在,晟儿终究是顾念了手足之情,没有做让她为难的选择。
“你放心。”太后脸上露出欣慰的笑意,对齐晟点点头,说:“哀家这就派人护送小九回京,绝对把他看住了,不给你添任何麻烦。”
“谢皇祖母。”齐晟躬下身,郑重的对太后行了一礼。
有皇祖母替他看紧九弟,齐晟也很乐意。如此,他便能集中精力去掌控大局。
拜别了太后,齐晟独自回到自己在行宫里的居所。行至门前,他发现门口落着一朵月季。
他停下脚步,转身低声对虚空说道:“现身吧。”
话音刚落,一道黑影从天而降,在齐晟面前跪下,双手举过头顶,恭恭敬敬的呈上从信鸽腿上取下的小卷筒。齐晟伸手接过,暗卫低垂着头一动不动,静的仿佛雕像。
齐晟忽视他的存在,自顾自打开盖子,抽出一张纸条;摊开,上面只并排写着两个大字——
生,杀。
他静静的站在门前,眼睛盯着那张纸条,视线却不断游走在那两个大字之间。
九弟的命,就捏在他手里。阜平水师受他指使,将九弟困在战舰上插翅难飞,只要自己一声令下,他将不会再成为自己的威胁。
生否?杀否?
脑中渐渐浮现出往昔的景象,回忆虽悠远,却清晰可辨。
就在不久前,他、老九和芃芃在宛江下游落难,老九在为他固定手臂时,为了整他而故意多用了点力;他怎会看不出老九那点小心思,忍不住瞪他几眼的时候,他正好迎上对方毫无惧意的目光;那狡黠的双眸中饱含得意和坏笑,却又是那么的纯粹直接,他看不到任何的敌意和复杂。
那一瞬间,他晃了晃神,仿佛透过他看到孩童时期的九弟。他是最年幼的皇子,当初最喜欢黏着的便是自己,每当他想要求他什么,便会拽着他的衣袖,甜甜的唤着“三哥”;高兴时笑的没心没肺,不开心时小嘴一撇,非要自己哄才会大雨初霁。
那样的九弟,在皇爷爷殡天后渐渐远去,最终只存留在记忆中;饶是如此,那虚幻的过往,对齐晟来说亦如珍藏的佳酿,一旦启封,他也会流连其中的。
齐晟自嘲的笑了笑,将纸条撕成两半,把带有“杀”字的部分揉成团捏在掌心,将写有“生”字的半边纸条塞回卷筒,递还给仍等待他决策的暗卫。
黑影接过,再次俯了俯身,便如飞隼般窜上夜空,很快与黑夜融为一体。
齐晟举头望着皎洁的圆月,忽而低低的笑了。
他突然很好奇,甚至对未来有了一丝期待,期待着看这个与自己赌气闹腾不休的弟弟能搞出多大的名堂。
不就是个不肯安分的别扭小孩么,自己年长他八岁,道行可比他深多了;只要牢牢攥了他在手里,就算他再有能耐,还能翻出什么浪来?
九弟,以后的日子还长,为兄倒要看一看,究竟谁能收了谁。
作者有话要说:
太后老祖宗不愧是老祖宗,联合孙子掌控全局,连皇后娘亲都束手无策了呢。不过太后也是一位非常慈祥的奶奶,顾全大局也能兼顾情感,着实难得啊。
回忆如醉人佳酿,不管如今现实如何,珍贵美好的回忆,总会是心中的一道光芒;正如阿九所说,齐晟也是个很纠结矛盾的人啊23333
第83章 第八十一章——难姐难弟
我睁开眼,头上是熟悉的船舱顶。揉揉眼睛,我掀开被子坐起来,透过木窗渗进来的天光,才知此时已是清晨。
推开窗子,江面上十分静谧,旭日于水天相接处缓缓浮现,映射江水红彤彤的,景色很是壮观。
我的视线从远方收回,扫了扫船上分布着的水军士兵,无奈的叹了口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