反倒是詹姆斯最叫她不安,他对整件事的态度完全出乎她的意料。
当莉莉和斯内普合力将布莱克送到医院时,这副情景让已经在医院里的卢平、彼特,还有庞弗雷夫人全都大惊失色。不久,詹姆斯便跟着邓布利多赶到。在他刚刚得知布莱克受伤的时候,他的神情变得那样可怕,他涨红了脸、满腔怒火,双眼瞪得老大,莉莉简直以为他就要扑向斯内普了!但在教授面前,他控制住了自己——至少莉莉是这么认为的。就在莉莉向邓布利多讲述事情经过的过程中,他逐渐冷静了下来。
整个过程中,斯内普一直眯缝着黑眼睛,静静地不知望着什么地方,对于詹姆斯的怒视,他根本没有费神去回敬一眼,仿佛这整件事都与他无关。直到跟着邓布利多离开病房,他始终未发一言。
另一位同样保持着惊人的沉默的,就是詹姆斯。他的愤怒很快消失无踪,取而代之的是沮丧和犹疑。他的神情那样变幻不定,他异乎寻常的安静使得莉莉忍不住担心起来。她正想开口询问,卢平向他们走了过来。
“你的手没事吧?”卢平问。
莉莉摇摇头,“西利斯呢?”
“他会醒的……彼特看着他呢。”
莉莉轻舒了一口气,“你怎么样?”
“没事了,不过庞弗雷夫人希望我留院观察几天……”
“太好了……”
就在两人的谈话中,詹姆斯忽然动了动嘴唇,嘟囔了一句大约是“我出去一下”之类的话,转身走出了病房。剩下两人茫然地望着他的背影。
莉莉忍不住问道:“他怎么了?”
卢平忧心忡忡地望着门口。“是我的错……”好一会儿,他说,“我伤害了他的自信……”
莉莉讶然,“怎么……”
“当他想去帮助布莱克的时候,我阻止了他。”卢平脸上浮现出一丝内疚,“我怕他们打起来……”
“这没错……”莉莉赶紧说。
“可是……我一定让他觉得,他们所做的一切对我来说并非安慰和帮助,而是困扰……”面对莉莉惊异的眼神,卢平缓缓地点了点头,“是的,我这么说了……我说他们的行为让我很不安……我说我会主动退学,离开霍格沃兹……”
莉莉惊讶地望着他,她轻轻地问道:“那么,我们的友谊真的让你感到困扰吗?”
卢平沉默了几秒,“我得说——是的。”他平静、但又温柔地说,“但也很幸福。”
莉莉笑了起来,一种熟悉的暖意悄悄漫上心头。“这就对了!”她说。她伸出手,紧紧地握了握卢平的手。然后在卢平冲她微笑的时候抹去了眼角的泪水。
趁着庞弗雷夫人不注意,莉莉溜出了病房。布莱克不知什么时候会醒过来,她希望詹姆斯能和他们在一起。
她在一处僻静的楼梯口找到了他。他在那里傻坐着,一动不动。
她正揣摩着如何引出话题,詹姆斯却开口了,“你说对了……莱姆斯并不喜欢被我们当成借口……”
莉莉看着他,不知说什么好,只得在他身旁坐下来。
“我现在明白你的意思了,”詹姆斯并没有抬头看她一眼,“说是为了保护他,实际上只会让他烦恼而已……”
“也不尽然。”莉莉说,“别钻牛角尖好吗。”
“莉莉,你了解我!”詹姆斯说着激动起来,“我所做的每件事都是心甘情愿的,我不会为别人做这些事!就算违反校规也好、就算被学校开除也好……”
莉莉接口道:“可莱姆斯觉得那都是他的错!”
詹姆斯露出一个沮丧的表情。“我自以为了解他……莱姆斯,我自以为关心他,我不希望他有被孤立的感觉,可到头来,我只是假装了解他,我其实什么也不知道……我太自以为是了……”
“我猜,或许莱姆斯并不介意被你们当作胡作非为的借口,”莉莉说,“否则他就不会一直纵容你们。”
詹姆斯向她投去一个询问的眼神。
“是的,只要能得到你们的友情……”自私一点又何妨?莉莉在心中说,那是生存的本能。“他唯一害怕的,就是失去你们。”
詹姆斯若有所思地沉默了一会儿,然后突然问道:“莉莉,布莱克是被反弹咒击伤的?”
莉莉愣了一下,“是的……”她有点犹豫不决,担心话题一旦牵扯到另一个人身上,又会再度引起詹姆斯的怒火。
没想到詹姆斯却苦笑一声,“真是讽刺啊,布莱克那个莽撞的家伙……”
莉莉惊讶地望着詹姆斯,十二分地怀疑他头脑出了问题。他本应火冒三丈地冲出去找斯内普算账,如今却只是坐在这里挖苦他的朋友。
“要不是他使用那么凶狠的咒语,怎么会被一个小小的反弹咒打得昏迷不醒?”詹姆斯轻声说。
莉莉弄懂了他的意思。反弹咒的威力大小通常不是取决于施咒者,而在于最初的那个攻击咒。这也是为什么莉莉的伤势并不严重——她的拦截咒攻击性并不强,反弹到她身上的也就相应较弱。
詹姆斯自嘲地笑起来,“我是个混蛋,这种时候我居然在冷静地分析我的朋友是如何被自己的恶咒击倒的……”
“可你并没说错,”莉莉接口道,“恶意终究会反过来刺伤你自己。”
一阵沉默。
“说真的,我在想……”好半天詹姆斯才开口,“我所做的一切,究竟有什么意义?”
莉莉心中微微一颤,她想起了那个人。同一天里,有两个人问她同样的问题,连她自己也忍不住迷惑起来了。“你们有相同的问题,”她在嘴里嘟哝了一句,“任性、自大,并且……固执。”
詹姆斯扭头看着她,他的圆眼镜片闪着光。“这样错了吗?”
莉莉也看着他,“我不知道,詹姆斯……我不知道。”
“告诉我,莉莉。”他茫然地望着她。
“我可以告诉你,”莉莉说,“不过在那之前——你能不能先告诉我,什么是对?”
他们两人互相望了一会儿,情不自禁地向对方伸出手去。两只手紧紧地握在了一起。
“詹姆斯、莉莉,你们在这儿!”彼特出现在他们面前,他很高兴这么快就找到了他俩。“西利斯醒了!”
詹姆斯和莉莉高兴地笑起来,两人手拉着手站起身。
“他好吗?”
“好得过头!如果你知道他醒来第一句话说的是什么……”
“他说什么?”
“他说,‘我要杀了他’……”
詹姆斯和莉莉对视一眼。两人不约而同攥紧了对方的手。
这是斯内普第一次来到邓布利多教授的办公室。应该说,这是一间非常有趣的办公室,到处充满了滑稽的小声音,各处摆满了稀奇古怪的银器,墙上挂着历届校长的肖像,他们在各自的相框里打着呼噜。但斯内普根本无心欣赏这个妙趣横生的房间,他无动于衷地站在办公桌前,任凭邓布利多用他浅蓝色的、具有穿透力的目光盯住自己。
这是一位睿智的老人,虽然他亲切随和,并且幽默风趣,但他却是霍格沃兹众位教授中唯一一位让斯内普心存敬畏的人。斯内普并不喜欢这种被看穿的感觉,他忍不住让自己表现出适当的傲慢和粗鲁。
“我可以为我的行为做出解释,先生,”他闷闷地开口道,“尽管我并不屑于这样做……”
“你大可不必这样做,斯内普先生。”邓布利多毫不介怀的语气换来斯内普一个惊奇的眼神。“我们所需要的,并非解释,而是真实。”
真实?斯内普用嘴角勾出一个冷笑,“你不会喜欢它的,先生。”
“我们何不试一试?”邓布利多的目光从半月形的眼镜片上方直射斯内普,他的从容让他意识到,在这位老人面前,一切虚伪矫饰都是徒劳无益的。他不再掩饰自己的情绪。
“是因为仇恨,先生。”他说,声音很轻,语调出奇的冷静。
邓布利多若有所思地看着他,而他说出来的话仍让斯内普感到惊讶。“很好,斯内普先生。”邓布利多说,“你看,我一直在琢磨‘仇恨’这件事本身的奇妙之处。它和‘爱’一样是一种强大的情感力量,只是比‘爱’更纯粹。”
斯内普发出一声嗤笑。
邓布利多善解人意地忽略了他的这声冷笑,他的眼里闪烁着温和的光芒。“有一件事是可以确定的,一个不懂得爱的人是不会懂得仇恨的。”
斯内普再一次发出冷笑,这种老掉牙的说辞不过是种廉价的安慰。“这么说,我该为此自豪了?”
“噢,那是你的事,我可做不了主。”邓布利多轻松地耸耸肩,忽然转口道,“另外,你的魔药学成绩的确相当出色。现在你可以走了。”
进入办公室以来,这是他第三次让斯内普感到惊讶。“我可以走了?”他忍不住反问。
“你还想再多留一阵吗,斯内普先生?”
“甚至……不要求我认错?”
“问题就在这里,斯内普先生。”邓布利多平和地说,“我们在谈论的是你的选择,而非对错。就‘选择’本身来说,并不存在‘对’与‘错’,而只有‘选择’或是‘不选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