庆帝不能死在这儿。
在北齐和东夷城蠢蠢欲动,李云睿和李承干才发动了一场兵变的时候,庆帝一死,还是死在敌国手中,局势更难控制,容易被有心人钻了空子,对南庆不利。不管是趁着无帝之时挑事,还是有人接机怂恿对北齐东夷城开战,都不是什么好事。
庆帝已经重伤无法治愈,注定不能再留在帝位之上,但是他只要活着,哪怕不能说不能动,只要还有一口气,撑着等下去,陈萍萍他们就能有更多更好的办法,保证皇权的平稳交替,保证庆国的稳定。
最终……
伤重的苦荷还能独自离开,四顾剑却只能在在场弟子的护卫之下逃离。
影子虽然不敌四顾剑,但拿出不要命的打法之后也着实捅了四顾剑好几下。
叶流云已经昏迷,被言冰云带人扛走医治,庆帝却是范闲亲自来接的。
尽管已经浑身是伤动弹不得,但庆帝看范闲的眼神,仍旧锐利得可怕。
不过,范闲也已经不在意了。
多年以前,庆帝也曾有过这样伤重狼狈到几乎变成废人的时候。当时的陈萍萍千里护送庆帝回京,一路上忠心耿耿吃了多少苦都从未皱过眉头,终究保了庆帝的平安。
但是如今,尽管回京的路上已经算是没有危险,比起当年也绝对称得上舒适,但……
已经没有一个,不论自己如何委屈困苦,都要保庆帝万全的忠臣了。
言冰云没有,范闲不是,随行大东山祭祀的文武百官,也都没有。
从此刻开始,跌落到泥泞之中的庆帝陛下,可以开始体验他一手造成的孤家寡人了。
范闲一行人护送庆帝,并押回了刺杀庆帝的罪人之一的燕小乙的时候,京都城内尽管有些人心惶惶,却没有乱起来。
燕小乙被押入天牢,剩下的两个凶手一个是北齐苦荷一个是东夷城四顾剑,范闲没能将两个大宗师带回,京都城内倒也没有什么人觉得奇怪。
只是庆帝重伤,整个京都城内,太医院的太医和城中能找到的大夫,甚至鉴查院三处的费介都进过宫查看过庆帝的伤势,每一个人都摇了头表示无能为力之后,朝中的风向,从为庆帝报仇,很快转向了一个更为紧迫的话题。
推举新帝。
毕竟,国不可一日无君。
李承泽就是在这个时候进宫的,同他一起进宫的还有神色有些复杂却也有些解脱的大皇子。
李承泽已经不记得上一次来庆帝寝宫是什么时候的事了,但此时走进来,看着一旁有些战战兢兢的侯公公,心中升起的情绪难以言语形容。
他的确松了一口气,觉得整个人身上曾经套着的枷锁都被卸下了,一身轻松。
但是心中,其实并没有自己以为的那样欢喜。
父子为敌,兄弟相杀,其实想来……也许谁都不是赢家。
大皇子只在门外鞠躬行礼,并没有进去就转身走开,要去见自己的母亲宁才人,而离开之前,大皇子走上去拍了拍李承泽的肩膀,什么都没说。
李承泽走进去,看着身后垫了软垫半坐在床榻上,脸色有些灰败目光却卸了伪装露出从未有过的锋利的庆帝……如以前一样,利落跪地,恭恭敬敬行了一个礼。
“陛下。”
庆帝嘴唇动了一动,却是说不出话来。
李承泽也并不指望有人回应,他跪在地上挺直了腰背,看着靠坐在床榻上的这位帝王,自己的生身父亲,静静地自顾自说了下去:
“姑姑听闻陛下遇刺,伤得这样重与自己那边的燕小乙有关,在天牢之中好像有些承受不来……不过倒是没有什么过激动作,也许是在等陛下这边的消息。说来也是好笑,想让陛下死的是她,但一旦陛下真的出事,承受不来的也是她。”
“太子殿下在天牢内倒很是平静,儿臣让人把东宫的笔墨书籍都送了去,他这些天看看书作作画,过得算是安稳,什么都没多说,没求死,也没给自己求情。因为太子殿下这边暂时算是安好,宫里面的皇后娘娘虽然吓得不轻,也没做什么多余的事,省了不少心。”
“太后那边年纪大了,来见陛下万一一个激动对老人家身子也不好,儿臣做主拦了,其他一切都好。”
“朝上这两日都是请立新帝的声音,三弟还小,哦不,太子殿下不是太子了,那三弟也该是他,那就四弟。四弟还小,又一向顽皮,所以朝中都在推举儿臣为帝。”
说到这件最大而庆帝也是最关心的“正事”,李承泽的语调与说前面那些事没有丝毫不同,仍旧平静而又有些不甚在意。
但床榻上庆帝的目光若是可以伤人……大概已经想要立毙他于当场了。
大约是已经到了这步田地,再也没有翻转算计的可能,也渐渐显露出了本性。
李承泽像是没有看到一样,继续说着让床榻上的庆帝怒气越发上扬的话:“皇城如今被儿臣的私兵围着,范闲早与儿臣有合作,鉴查院的陈院长也不会与儿臣为敌。”
说完这些铺垫,李承泽慢慢地从地上站起身,对着床榻上的庆帝露出一个笑来:
“如果现在儿臣想要皇位,已经不需要您的许可和承认了,陛下。”李承泽的声音不重,甚至带了一点点的玩味:“当年选儿臣做太子的磨刀石,到今日,您,后悔么?”
……
许朝暮当日是跟着范闲的大部队一道回京的,只是路上一直没有再出现在人前,就跟五竹一样。
而当范闲发现他的五竹叔居然认识许朝暮的时候惊得眼睛几乎瞪成铜铃。
只是回京都之后事情更多更杂,范闲一时间倒不出什么空闲来找许朝暮,反倒是在李承泽去见庆帝之前,和范建一起推着陈萍萍去宫中单独见了庆帝,几人说了什么,没有人知道。
许朝暮却能猜到一点儿。
等进宫见庆帝了的李承泽回来的时候,许朝暮准备了极为简单的一顿晚饭。
熬了白粥,拌了一盘子野菜。
苦菊。
味感甘中略带苦。
从宫中归来的李承泽脸上并没有什么喜悦之色,反倒很是沉静。回来之后也只是抱了抱许朝暮,就被拉到了餐桌之前。
面对着简单的白粥和野菜,李承泽怔了一下之后,拿起筷子夹了起来。
一口凉拌苦菊入口,李承泽捏紧筷子低垂下眼。
后来,一整盘子的苦菊都是他吃掉的,许朝暮就只是在一旁默默地陪着他看着他。
吃完了最后一根,满嘴苦味的李承泽却低低地笑出声来,声音越来越大,像是终于……
有什么东西,跟他从眼角滑落的东西,一起碎掉了。
新生。
甘甜之中,还有微苦的余韵。
第76章 蛋饺
南庆京都城内。
原本作为皇位争夺几乎算是板上钉钉的胜利者的二皇子殿下,在前一日进宫面见庆帝陛下之后,自陈自己与北齐内库走私有关,勾结江南明家,豢养私兵的罪状,在整个朝堂上绝大部分官员的目瞪口呆之中,称自己“德行有亏,不堪为帝”之后,甩手交出了私兵,甚至连二皇子的府邸也不要了,只在声称“得到陛下允许”后将深宫中的淑贵妃接了出来,然后……
母子两个一起住到许宅去了。
庆帝还在,妃子出宫,本是并不合规矩的,但是……
大皇子殿下也应和了二皇子的说法,坚定地表示这确实是他们兄弟从庆帝那里得到首肯的,而后……也把自己的生母宁才人接了出来。
值得一说的是,不管是淑贵妃还是宁才人,离开后宫,都走得干脆利落。
淑贵妃搬了好几箱子书,宁才人装了好几箱子兵器。
除此之外,华服首饰,都没有带走。
在范建帮助,柳如玉出力的情况之下,曾经的三皇子实际上排行第四的幼年皇子,也跟着自己的生母出了宫。
于是,后宫之中有子的,只有儿子还在天牢之中的太子生母皇后一人。
朝臣们似乎都嗅到了一些不太寻常的味道。
最终,意料之外却也在情理之中的,因为太子大罪在身,大皇子有东夷血统,二皇子拒绝皇位,三皇子年幼恐主少国疑……皇位的归属,出现了一个让庆帝几乎要气吐血的结局。
南庆的皇位,落在了另一个皇室成员的身上。
靖王,庆帝的亲弟弟。
事实上原本不少朝臣是想要推三皇子上位,宜贵嫔也不是不想争一下的,但最终被柳如玉劝服,带着儿子出了宫暂时住进了林婉儿曾经住过的皇家别院。而在范闲支持,林相默许,陈萍萍也暗中推动的情况下,皇位落在了靖王头上。
当然,作为靖王唯一的儿子,靖王世子李弘成实际上才是这场皇位争夺之中最大的赢家。
这情景……
陈萍萍和范建都有些想起了当年身为诚王世子的庆帝。
靖王登基,靖王世子李弘成摇身一变成了新的太子,庆帝成了太上皇被跟原来的太后如今的太皇太后,李承干的生母原本的皇后虽也成了太后,在后宫之内却格外尴尬,只能搬去跟太皇太后同住。
李云睿贬为庶人逐出京都,永生不得再入京都半步,李承干封了一个王却被圈禁在京都之内,重兵把守再不能踏出府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