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想笑,也不觉得性工作者低贱。只有心灵与内外才存在低贱与否的标准而已。”花见轻轻地倚靠在她的肩上,“你的内在只是一个普通人而已。唔……一个有点贪财的普通人。”
花见本以为这句俏皮话能够逗笑她的,可是这句话却像是投入了深潭,甚至都没能激起任何的一层涟漪。艾琳只是望着墙纸而已,目光中并无神采。
花见忽然有点慌张。她很想安慰艾琳几句,可却根本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
在安慰他人这一方面,她向来很笨拙。
既然安慰的话语难以言说,那么,就做一些更实际一点的动作吧。
几乎是毫无犹豫的,花见抱住了她。
在肢体接触的那个瞬间,花见能感觉到她剧烈地颤抖了一下。她似乎是想要推开自己,但花见当然是不会让她这么做的。
她收紧了怀抱,还在艾琳的肩头蹭了蹭。
能听到艾琳的心跳声好快,呼吸也倏地变得短促了。花见想,她大概是快要哭了吧,但是她很善良地没有指明这一点,任由她从沉默转为无声的抽泣,最后变成微弱的哭声。
而后,她问出了一句很笨很笨的话。
“你不觉得我这个人挺脏的吗?”
“嗯?别告诉我你刚才其实没洗澡。”虽然这么说着,但花见却根本没有松手,“没洗澡才脏。”
“我说的不是……”
“就是。”花见很固执,“洗过澡就不要紧了。不然身上都是灰尘和汗渍,那才叫脏呢。”
“怪人。”
“……啊?”
花见抬起头,困惑地眨了眨眼。
“你在说我是怪人吗?”
“没错。说的就是你。”
“好残忍啊,怎么能这么说别人呢。”
花见气恼地用力在她身上蹭了好几下,不过这样的复仇手段似乎有点太过温柔了,但温柔一向都不是什么坏事。
而花见也始终保持着这个姿势,直到哭声减弱,她才低声说:“肮脏的不是你,是前代首领,还有那个男人。但凡他的心里留有一点点的善良和人性,都不该那样刁难你。你说的没错,他就是一个最好去死的渣滓。他才是肮脏的那一个。而你不是,你绝对不是。”
“其实我知道……但我还是觉得自己肮脏又残缺。”她闭上了眼眸,“我以前也试着去怨恨过他们。我想要恨我的父亲,是他任性地沉迷赌博才害得一切变成了这样。我也想要去恨你们的前任首领,是他没有把说好的钱送过来。我恨到根本不想接受任何来自港口Mafia的钱,甚至不想听到港口黑手党的名字。但是恨已经死去的人是毫无意义的事情,只会给自己徒增痛苦而已,所以我挣扎着仇恨了几年后,就不再恨他们了。我无视了他们所有人。抚恤金,我也愿意接受了,毕竟钱才是最重要的。话说起来,第一次港口Mafia是派了一个女人把钱送到我手里的,当时我很生气地把钱丢在了她的脸上。”
“噗……好没礼貌。”
“是啊,是很没礼貌。我在心里给她道个歉吧。”
说着,她沉默了一下,似乎真的已经在心里说起了对不起。
看着她微红的眼眶,不知为何花见竟也涌上了一阵泪意。她忙揉了揉鼻尖,总算是抑制住了想哭的心情。
犹豫了一下,她小心翼翼地问:“你有没有想过,不要再继续这样的生活了?你已经脱离困境了,也有钱了。我想,你应该……”
“这不可能。”艾琳的回答很果断,“我是一个已经被现实击碎过的人,就算是重新拼起来,也没办法变回原来的模样,更没办法和普通人一样,追逐自己喜欢的事情。我明白的你的意思。我也曾经想过,如果这一切没有发生,我的人生会是什么样。我想我肯定会读完高中,可能还会试着考一下大学,如果落榜了的话,说不定还会选择加入港口Mafia,变成你的同僚。可惜这些事情不可能发生——一切都太晚了。现实是,我是一个高中辍学、深陷若叶街泥潭的二十四岁女性。”
“辍学?”
“嗯。只读了半个学期的高中,就被卖去若叶街了。我付不起学费,也不觉得自己还有资格读书。就是这样。”
她说得轻描淡写,分明这是多么刺痛人心的现实。
花见不敢落泪,她害怕自己的眼泪会让艾琳更觉得难过。她只是抿紧了唇,帮着艾琳将散落的长发捋到脑后。
艾琳的发质很硬,卷曲的发丝摸起来也有点粗糙,花见猜想这可能是因为她染烫得太频繁了的缘故。
深思了很久,花见决定把这句话说出口。
“现在你也还能重读高中的课程啊。读完之后参加大学的入学考试,再然后……”
“不可能。这种事情我做不到。”艾琳断然打断了她的话,“我没办法这么做,也没资格这么做。更何况,我的年龄已经不适合再做这种事了。”
“年龄?可你现在还很年轻啊。”花见戳了戳她那充满了胶原蛋白的柔软脸蛋,“二十四岁,是黄金年龄呢。”
可艾琳仍是拼命摇头。
“不。我不能……”
“嘘——不许说‘不’了。知道吗,我不喜欢你现在这幅样子。现在的你很不像你。”花见捂住她的嘴,决绝地说,“现在,请你抛掉一切对自己的成见,抛掉一切的现实情况和自我诋毁,然后告诉我,如果真的有这样一个让你重新回到校园的机会,你会愿意接受吗?”
沉默,又是沉默。
花见耐心地等待着。她看到艾琳垂下了眼眸,这一定是因为她在与真实的想法与自卑心做着斗争。
好像过了很久很久,花见看到她点了点头。
什么都不说,只是点头而已。
花见安心了。
她放下手,跑腿坐在艾琳身边,又把她也从床上拉了起来。
“我们来打个赌吧。”
“……打赌?”艾琳很困惑。
花见用力点了点头:“嗯。打赌,赌明天的天气。我赌明天会放晴。如果我猜对了,那么从明天起,请你努力地想办法重回校园,走上那条你本应该走上的道路。”
“如果没有放晴呢,那你怎么办?”
“那我……我就把今天开的那辆车送给你。”花见紧紧握住她的手,目光格外真诚,“真送。不骗你。”
“嚯——好阔气。”艾琳的眼角都染上了几分笑意,“我看过天气预报了,明天是一定会下雨的。很抱歉,你已经猜错了。”
可就算是从一开始就注定的失败,艾琳也很感激花见能够许下这个赌约。
但听到了她这么说的花见,却没有露出任何沮丧的神情,目光依旧坚定,看得艾琳不禁心一颤。
“天还没亮呢,所以胜负还没有揭晓。但我很肯定,早晨一定会放晴。”
艾琳挑了挑眉:“是你的直觉告诉你的?”
“不。我的直觉可没有这么灵敏。我只是从这一刻起向上天祈祷,希望明天可以是个晴天而已。”双手合十的她好像真的很虔诚,还怂恿似的对艾琳说,“你也和我一起祈祷吧。两个人的祈祷力肯定比我单独一人更强大!”
“才不要。你以为你是晴女吗,靠祈祷就能带来晴天?总之我是不会祈祷的。”她躺回到了床上,背对花见,打了个大大的哈欠,“我要睡了。晚安。”
“好。晚安。明天一定是晴天哦。”
“你好烦啊。”
就算花见再怎么重复着“明天会是晴天”这句话,艾琳还是发自内心地觉得,明日不会放晴。可在内心的某个小小角落里,她却忍不住开始期待,可以看到温暖的阳光。
截然不同的两种心情似是在拉扯着她,这一晚她没有睡好。她注视着光透过窗帘,但那黯淡的光,似乎并不想是晴天的模样,她也不敢拉开窗帘看一看——她已经听到雨声了。
……从现在开始祈祷晴天,是不是晚了一点?
那就不祈祷了吧。
艾琳颓然地想着,视线却怎么也无法从窗口挪开。她看着那光变得愈发明亮,明明发自内心地觉得花见的赌约很愚蠢,可又忍不住想要知道花见的猜测究竟会不会是正确的。
犹豫了很久,她最终还是走到了窗台前,下定决心拉开了窗帘。
是的,外面在下午。人行道被雨水淋成了深灰色,早早的就有人走在了路上。她看到推送的新闻中说,透明屏障已与凌晨三点半消失,制造出这番混乱的犯罪嫌疑人也已经被逮捕,市民们可以放心地行走在街头了。
一切都已经结束,正如今日的清空。
通透的苍色天空,大团大团如同棉絮般柔软的云朵漂浮在远处,日光为落在路上的雨水镀上了一层微闪的光泽,而雨滴于清晨的阳光中坠落。
原来是晴天雨啊。
“我猜对了,今天果然会放晴。”花见不知何时已经醒了,懒洋洋地趴在床上,“所以我赢了。”
艾琳推开窗,让清爽的风吹入室内。
“可是在下雨。”
“但是天晴了呀。只要是晴天,那就万事皆好。你不这么觉得吗,晴原?”她的笑声都带着几分懒惰感,“以你这个年纪,当高中生也不老嘛。从二十四岁开始人生,也完全不晚。去做想做的事情吧,一切都还来得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