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色的上衣被剪开丢在了手术台的角落,和染血的纱布一起, 堆在不锈钢的盒子中, 成为马上就要被处理掉的医疗垃圾。纱布上一部分的血已经快要干了, 变成了类似于棕红的深色。酒精和碘酒的味道实在太重, 完全掩盖住了血的气味。
她微微佝偻着背,看起来略有几分疲惫与颓唐感,突出的脊骨与几处肋骨因此显得更加分明——因而才会显得她的伤势分外糟糕罢了。
实际上花见的情况并没有看起来那么坏。现在她身上的所有伤口都已经被处理干净了, 几处较大的枪伤也以绷带包扎好。小伤口被抹上了一层棕色的碘伏, 远远看去,浓重的颜色仿佛像是凝结的伤疤。
长发被凌乱地挽成了髻, 以小夹子固定着, 边缘的几缕发丝垂落在后颈处,微微挡住了斜划过脖颈的一道长长的擦伤,但中也却一眼就看到了。
他关上门, 沉默地看着花见的背影。目光每掠过一处伤口, 心脏都会不自觉地抽紧一下。仿佛有什么重物沉沉地压在胸口,让他的呼吸变得分外艰难。
他想,此刻压得他难以喘息的罪魁祸首,应该就是所谓的愧疚感吧。
几分钟之前他才得知了花见遭遇枪击的消息。他几乎是没有任何犹豫, 立刻就赶来了医疗室。
他当然知道自己现在的优先事项并不是来探望受伤的恋人, 但他还是这么做了。没有任何的原因, 他就是想要见到她罢了。
想要知道她依旧安好, 想要亲眼确认她并没有出事, 这样一来他才能够安心。
“哎呀……中也先生,您怎么来了?”
医生急急地向他走去, 看起来好像有点紧张似的。
中也愣了愣,却没有说什么——他忽然不知道应该怎么回答她才好。
直到这时,花见才回头看向了他,可是中也并没有意识到她究竟是为什么才会在过了这么久之后才后知后觉地注意到自己的存在。
刚处理完伤口,她的脸色看起来很不怎么好,连嘴唇都透着惨白,眼神亦是疲惫。但在看见他的那一瞬间,迟钝麻木的眼眸中忽然多出了一层光芒。中也看到她动了动唇,似是想要说些什么,可最后还是什么都没有说,只是对他露出了一丝微笑而已。
中也所能想到的一切搪塞医生的借口都在他看到这个笑容的瞬间立刻消失无踪了。他抿了抿唇,只说了一句“我有事情要和她商量”,就把医生打发出去了。
他关好门,随手从办公桌旁搬了一个椅子到花见面前。还未坐下,就听到花见对他轻轻地说了一声“嗨”。
其实这声“嗨”是花见经过深思熟虑后得出的最适合和此刻的中也说出的话了——她真的觉得中也是对她生气了。
但以这种莫名生疏的话语作为见到他时说的第一句话,难免显得有点奇怪。中也轻叹了一口气,将拿在手中的黑色衬衫抖了抖,披在花见的肩头。
“说什么‘嗨’啊……显得好像我们很久没见面一样。”
他抱怨似的如此这般碎碎念着,帮她穿上衬衫,动作前所未有的轻柔。花见受伤的右手臂不太能动,中也便就没有将右侧的袖子套上。
这件衬衫一直放在他办公室的衣柜里作为备用的替换衣服。放得久了,也就染上了一股浅浅的松香木味。
在听说花见中枪的部位是上半身时,中也下意识地想到,也许她的衣服已经没办法穿了。这也就是他为什么会在赶来医疗室之前,带上了这件衬衫的原因。
没想到果然派上用处了,中也真不知道是不是应该为此感到高兴。
他的衬衫穿在花见的身上显得分外的大,衬得身形更加瘦弱。尤其是衣袖部分,完全是长出了一截。看着几乎快要盖住她手背的袖口,中也怎么看都觉得难受,一心只想把袖子给卷起来。
“只穿衬衫会觉得冷吗?”卷完衣袖,中也又帮她扣上了几颗纽扣,“要是冷的话,我叫人再去给你拿一件衣服。还有,你的伤怎……”
“那个……前辈。”
她轻扯了扯中也的衣袖,看着他眼神略有几分茫然与尴尬。她勉强扯出了一丝微笑,很不好意思似的说:“对不起,我现在听不见你在说什么。耳鸣太严重了。”
中也愣了愣——这话乍一听实在是太吓人了。
但随即他就反应过来了。花见是在小房间里引爆了闪.光弹,以至于受到了和对方相同水平的高分贝噪音攻击。
实在是杀敌一千自损八百的糟糕办法啊,会耳鸣也显得正常了。
他无奈地扯了扯嘴角,轻抚着花见的脸庞,点了点头,表示自己知晓了。他顺便从一旁的桌子上抽了一张纸,用笔飞快地写下自己想说的话。
不知道是不是错觉,中也总感觉自己很像是在写着情书似的。不过他渴望诉说爱意的对象,就在眼前啊。
刷刷写完几句话,中也把纸举到花见的面前。
——被袭击的事情我已经知道了。你现在觉得怎么样?伤口疼吗?
这些就是中也最想问的事情。
花见眨了眨眼,看着写在纸上的字句,并没有给出任何的回答,不知为何却捂着嘴,轻轻地笑了几声。
这反应难免让中也有点不解。他皱了皱眉,赶紧在下方又添上了一句问话。
——你在笑什么?
花见赶紧摇头,像是想要表现出自己并没有在笑似的,然而嘴角依旧是翘着轻朗的弧度。她摸了摸鼻梁,有几分不好意思似的,不过还是坦诚地说:“平常不怎么看你写字呢。”
她又想笑了,指尖戳着纸上的几个汉字,给出了毫不留情的评价。
“前辈的字写得真的不太好看。”
有点乱糟糟的,倒是勉强能够看懂——不过也就只是能看懂的水平而已了。
这话听得中也很不服气。他恨不得赶紧在纸上写下一句“你的字也没有漂亮到哪里去”,但这样似乎就有种刻意报仇的感觉了。况且花见的字确实是比他稍微好看那么一点点。
一点点。真的只有一点点。
如此想着,中也只好悻悻然放弃了揶揄她的念头,可花见却依旧是笑个不停。看来中也的糟糕字迹着实戳中了她的笑点。
这会儿麻醉剂的效果还没有褪去,花见也不必害怕疼痛,便就这么放肆地笑着。中也默默看着她笑得眯起了眼,忽然也有点想笑,但一想到发生在花见身上的事,他就笑不出来了。
他是最不该在这种时候露出笑容的人啊。
“唉……”
轻轻叹息着,中也用圆珠笔的笔头轻轻地戳了一下花见的额头。
——快别笑了。
收到了来自中也的小小“警告”,花见乖乖地收起了笑意,清了清嗓子又点点头,看着中也最先写下的那几句询问,认真地逐一给出了回答。
“伤口不疼。现在……唔。我感觉还挺不错哦,没有很糟糕。我猜,肯定是因为有麻醉剂在帮忙吧。”
许是耳鸣在悄悄作祟,她说话时总有那么一点点口齿不清的感觉,声音也比平常更轻了几分,这样的音量简直像是在诉说着只能由他听的悄悄话似的。中也微微前倾了一点身子,听着花见的轻声细语。
他不确定花见说的是实话,还是在同他逞强。
以花见一贯的性格,中也认为后者的可能性比较大。他也注意到了,直到这一刻,她的手还是在微微发抖,不知道究竟是出于怎样的原因。
中也一阵心痛。他想要握住花见的手,可是刚一触碰到指尖,她就不着痕迹地把手缩了回去,看得中也不禁一愣。
为什么突然就……
“那家伙逃走了吗?”她问。
回过神的中也垂下空落落的手,微微摇头。
感谢闪光.弹的帮忙,以及花见毫不犹豫的“补刀”,成功地牵制住了那家伙的脚步。当港口Mafia的人赶到现场时,那家伙才刚刚恢复清醒,几乎是毫不费力地就将他控制住了。
仔细算起来,大概只有花见是伤员。
唯一的伤员。
每次想到这一点,中也就忍不住感到自责和恼怒。他不敢去想象几小时前花见究竟经历了怎样的恐惧和恐惧,也不知道她究竟是以怎样的心情独自从那条狭窄漆黑的小巷回到港口Mafia的。
她给中也打的那个电话,中也本是可以接听的,但那时他正在森鸥外的面前。他犹豫了一下,没有立刻接听。
只是犹豫了几秒而已,通话就被挂断了。
他总是忍不住反反复复地想,如果自己立刻就接听了花见的电话,结果是不是会发生改变。但现在去思考这种不存在的如果,为之而感到懊恼与痛苦,已经完全没有意义了。
只是在浪费时间与平添烦恼而已。而这两者都是中也所不需要的。
他感觉到花见那柔软却微凉的手抚上了他的脸庞,但只轻轻地碰了一下,而后便就立刻缩回去了。她笑着看着他,目光柔软,语调也是前所未有的舒心。
“我没事,别担心。”
她轻声说着。
如果不是正身处医疗室,花见想她一定会吻中也吧。可是现在她不能这么做,因为这里还是港口Mafia。