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面色微凝:“增加麻醉剂量。”
旁边的人惊诧地转过头:“但是……”
“现在就去做。”她说,“立刻停止手术。”
手术室里的人收到指令,纷纷朝观察窗外的方向看来。就在那个瞬间,躺在手术台上的海怪睁开蛋液般的眼睛,嵌在中央的黑色横瞳如同钥匙孔,定格在周围的人类身上。
离怪物最近的科研人员,身体被触肢捏碎时的血液溅到观察窗上,仿佛有人朝玻璃上泼了一层红色的油漆,视野顿时被猩红的血色覆盖。人类惊恐的惨叫隔了一秒才从寂静中传来,但是一秒的时间已经足够了。海怪倏然膨胀,如同张开身体的墨鱼,朝所有人发起攻击。
观察室的玻璃被巨大的触手击穿,尖锐的碎片迸裂四散。被触手卷住的人发出凄惨的声音,下一秒就从眼前消失了。
她努力从桌子底下爬出来,按下象征紧急事态的红色按钮。刺耳的警报骤然响起,拉长的嗡鸣在科学部门的各个楼层之间回荡。幸存的科研人员连滚带爬地逃出观察室。她被某个人撞了一下,骤然撑住满是碎玻璃的桌面。
这个身体似乎保留了两年前在意外事故中死亡的记忆,面对陷入狂暴状态的怪物,发麻的手脚无比僵硬,全靠她用意志力硬扯,这才像四肢不协调的病人一样踉跄着来到外面的走廊上。
背后不远处传来一声惊天动地的巨响,她撑着墙壁转过身,覆盖黏液的触手扒住墙壁的裂口,拖着人类残肢的海怪走出实验室,庞大的身躯几乎抵到天花板上。在空气里游动的触手张开口器,露出遍布利齿的口腔内壁。
跑在她前面的科研人员摔了一跤,被黏糊糊的触手缠住小腿,拖在地上扯了回去。
走廊灯光昏暗,能跑的人早就跑光了,寒冷的寂静里只剩下机械的警报声还在周围回荡。
她往后退了一步,确定周围摄像头的位置。
基因合成的怪物张开诡异的巨口,探身向前的刹那,撕裂空气的雪亮弧光横扫而来,她甚至没来得及看清来者的身影,眼前骤然一暗,她已经被人带离原地,瞬间就来到了走廊的尽头。
腐蚀性的酸液溅射而出,尸首分离的海怪栽倒下去,整个走廊都好像晃了晃,瓦砾碎石扑簌而落,扬起漫天烟尘。
视野很暗,她被人抱在怀里,压在宽阔厚实的胸口。黑色的皮革冰凉柔软,抱着她的手臂如同铁箍,紧绷到让她骨头发痛,贴着他的胸腔几乎无法呼吸。
她忍不住闷哼了一声,手指揪住黑色的衣襟,但萨菲罗斯没有反应。
他紧紧搂着她,垂头将她护在他的臂弯里。他用一只手就完全将她拢了过来,严严实实地遮到自己怀里。
已经安全了。危险已经被他排除。怪物的尸体倒在不远处,不管是肮脏的血液还是腐蚀性的酸液,都没有碰到她的衣角。
但她还是受伤了。血液沿着手掌被玻璃划破的伤口渗出,铁锈和盐的腥味渗入湿润的空气。红色的血沾染到黑色的战斗服上。
银发的特种兵一动不动,如同静止的大理石雕塑。她忍不住哑声道:“萨菲罗斯。”
再不松手,她的肋骨都要被他压折了。
“萨菲罗斯。”这次声音是从背后传来的。
赶到现场的两名1st一眼就看到了同伴熟悉又陌生的身影。安吉尔停下脚步,蹙起眉。杰内西斯倒是继续往前走了一步,萨菲罗斯忽然回头,碧绿的竖瞳在昏暗的光线里狭长如蛇。
杰内西斯微不可察地僵了僵,抬起手慢慢道:“我觉得你可以把人放下了。”
第68章
长长的走廊灯光昏暗,怪物的尸体瘫倒在地,厚重的身躯被一刀切成两半,露出血淋淋的内脏器官。
湿润的空气弥漫着血液的臭味,混杂着深海生物奇怪的酸液。那些浑浊的液体喷溅到地板和天花板上,沿着凹陷的金属墙壁缓缓滴落。
气氛一时有些僵硬。好在萨菲罗斯似乎终于回过神。他缓慢地眨了一下眼睛,纤长的羽睫盖过妖异冰冷的碧瞳。再次抬起眼帘时,他的表情已经恢复正常。
安吉尔轻咳一声,委婉道:“你已经抱得够久了。”
萨菲罗斯松开手,扶着她站起身,手臂垫在她背后,托着她肩膀的部位。
“我带你去医务室。”
“不用那么麻烦。”
“科学部门的楼层现在还很危险。”萨菲罗斯说,“警报并未解除。”
“……那你一定还有很多事情要做。比如巡查其他楼层,确定没有别的怪物趁着混乱跑了出来。”
萨菲罗斯顿了顿:“护送伤员也是我职责的一部分。”
她没有表情:“我这是轻伤。”
“伤势的轻重需要由专业人员判断。”萨菲罗斯压低声音,“我会送你去医务室。”
“恕我直言,先生,我很感谢你的帮助,但我不是你的部下,也无需听从你的命令。”
她抬起头:“科学部和军队是分开独立的两个部门。”
萨菲罗斯看着她。
不远处,杰内西斯清了清嗓子,红发的青年好像喉咙忽然有些痒。安吉尔不动声色地用手肘撞了他一下,警告般地瞥了他一眼。
“善后的工作就交给我们。”安吉尔转头对萨菲罗斯说,“请你尽快带着伤员去医务室。”
杰内西斯摊开手:“偶尔助人为乐一次也不错。”
三人达成了一致,她拧不过在场的几名1st。僵持片刻后,她只能面无表情地跟到萨菲罗斯身边。
人满为患的医务室,在银发的特种兵出现的刹那忽然安静下来。
如同被施加了诡异的魔咒,气氛安静得落针可闻。没有人出声,没有人动弹,所有人的注意力都汇聚到高大的特种兵身上。萨菲罗斯似乎已经习惯了他人的注视,他目不斜视地穿过等候室,周围的人群自动向两侧分开,很快便为高大的身影清理出一条道路。
“她的右手需要治疗。”
穿着白大褂的医生骤然回神,他下意识抬头看向萨菲罗斯,又很快垂下视线。
帘子很快被拉上,她躺到病床上。血迹斑斑的手掌看起来骇人,但那只是一些碎玻璃罢了,伤口并不深,也没有伤到手部的神经。
萨菲罗斯站在旁边,取玻璃碎片的镊子停在她的手掌上方,那个医生盯着她掌心里的玻璃碎片,但就是迟迟没有动手。
“……要不我自己来吧。”
“什么?”那名医生突然抬起头,“不不不不,请务必还是让我来。”
萨菲罗斯蹙了下眉。
急促的声音忽然顿住,那名医生的身影僵硬得如同被蛇盯上了的青蛙。
她闭上眼,深深地吸了口气,然后转头看向萨菲罗斯:“你可以先出去一下吗?”
萨菲罗斯看着她,表情仿佛在问,他为什么需要出去。
“可以请你,”她咬字清晰,“先出去一下吗?”
“……”
外面一直十分安静。萨菲罗斯分开帘子时,她短暂地看到外面的等候室里不止有普通人的身影,还多出了几名探头探脑的特种兵。
见到萨菲罗斯走出来,那几名特种兵一下子贴着墙壁站直了。
萨菲罗斯甚至没问一下他们为什么会从隔壁跑过来,特意跑到普通人的医疗翼。他只是看了那几个特种兵一眼,沉冷的语气听不出情绪起伏。
“出去。”
围观群众很快作鸟兽散。
身为国民级,不对,世界级的名人,萨菲罗斯的注意力就像黑暗中的探照灯,如同深海里的荧光液。她本来在暗中藏得好好的,现在一下子暴露到所有人的视野里。
她躺在病床上,看着白色的天花板。敷过麻醉药的手掌心感觉不到疼痛,但想到她在科学部门尽心尽力当了两年的背景板,尽力降低自己的存在感,当一个无情的工作机器,而萨菲罗斯在几分钟之内就让她这两年的辛苦都打了水漂……
绿莹莹的魔晄在其他人看来可能是致死的剧毒,但在她的眼中就是不折不扣的家,是她每次路过魔晄炉时都得忍住不跳进去的地方。
好想跳魔晄,好想回去睡觉。
再这样下去,她不能保证自己有一天不会翻过警戒线,成为米德加历史上第一个因为投身魔晄而登上新闻头条的的人。
伤口处理完毕,她下了病床,拉开帘子,无视旁人的目光,面无表情地走出医务室。
萨菲罗斯抱着手臂靠在医务室的门口。见到她出来,他离开墙壁。
魔石是稀有物资,使用起来也有难度,只有军队里的人才会配备。普通人受伤时,基本上都是包扎了事。
萨菲罗斯拉住她的手臂,她不得不停下来转过身。
“你的手……”
“玻璃碎渣已经全部取出来了。”
萨菲罗斯纹丝不动,眼见着他就要使用魔石,空气里浅绿色的光芒涌动起来,她赶紧制止他的动作。
“这是我的工伤。”她飞快地说,“可以用来带薪请假的。”
“……”
很少接触普通人的萨菲罗斯,似乎从来没有考虑过这个角度。
她语气郑重:“请你千万不要治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