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说:“人类一直在欺骗我。”
他迄今为止的人生,只是一场巨大而空虚的谎言。
英雄萨菲罗斯为何如此强大?
因为他是怪物。他是诞生于可怕人体实验的产物。
人类践踏了他的尊严,踩碎了他仅有的骄傲——
……不,不对。他不是怪物。错误的不是他的出生,是人类掌权的这个世界。
是人类利用了他,从他小时候起,就一直不断给他灌输谎言,让他对神罗效忠,做个听话的道具。他背后忍受的那些痛苦,这些年遭受的酷刑,全部都没有任何意义。
“人类欺骗了我,但是母亲不一样。”
萨菲罗斯的语气充满眷恋:“母亲一直与我同在。”
在他体内,杰诺瓦的细胞一直和他同在。
萨菲罗斯神态温柔地抚上她的脸:“没有背叛过我的,只有母亲和你。”
光线昏暗的地下室,那双竖瞳里闪烁着惑人心魄的色泽,稠丽似融化的碧玉。
“你是母亲给我的礼物。”
萨菲罗斯低下头,银色的长发似冰凉的月光洒落,他贴近她的脸,温热的呼吸落到她颈畔,他发出喟叹般的声音,喉咙里的笑意轻轻震动:
“是母亲的指引让我们相遇。”
梅色的唇瓣弧度微弯。
“消灭人类之后,我们会一起统治这个星球。”
他抬手抱住她,将她搂到怀里,像即将实现心愿的孩子一般,语气难掩愉悦。
“我们会从人类手里夺回被抢走的一切。”
脸颊贴着冰冷的黑色皮革,她好像站在远处注视着自己,身体僵硬麻木,从口里发出的声音也没有一丝起伏。
“……母亲的指引?”
“没错,母亲的指引。”低缓的声音如同丝绸,“这一切都是母亲的安排。”
她迟缓地从他怀里抬起头。
“怎么了?”萨菲罗斯问她,“你难道没有感觉吗?”
“……什么?”
“第一次相遇的时候,你就应该感觉到了才对。”
从很遥远的地方,她听见了咖啡馆的门铃声,银质的勺子敲在杯沿上发出一声金属的轻响。人行灯在马路对面催促般地闪烁不停,黑压压的行人如鱼群分流,酒吧里的点唱机发出坏掉的乐声,缓慢而诡异的声音如同浸泡在水里,黑夜里雪花纷飞,倾斜的路灯照耀出银色的长发。
她将手放在他胸口,仿佛被无形的力量定在原地,着了魔一般地移不开视线,几乎忘了呼吸。
视线相触的瞬间,大脑嗡的一声,无数支离破碎的意念刹那绽放。如同神经元短路,所有思绪模糊成雪花噪点,慢慢褪色成寂静的空白。
溺水者发不出求救的呼声,她颤抖着喘了口气。
“……你也是?”
她盯着萨菲罗斯的脸,他低头看着她,嘴角弧度微弯。
“当然。”
远离地面的高空,米德加的云层翻涌着灰白的鳞片。站在电梯门边的特种兵转过头,目光在她脸上停留片刻,碧绿的竖瞳微微一动,露出几分了然的神色。
「是你。」
外面的景色陡然一变,变成枯黄焦涸的旷野,连绵起伏的山坡。
「……利娅。」
这好像是个问句,又好像不是。光影在窗外闪过,金属车厢左右轻晃,她拿着刚刚摘下的头盔,心想:
——真意外,他居然记得她的名字。
列车呼啸而去,咖啡馆合拢门扉,铃声依然在寒冷的寂静中扩散回荡,漆黑的水泽泛起涟漪,黑暗中传来一声轻笑,慵懒似水生生物柔软飘荡的触肢。
「他为什么包庇你?」
她松开手。她先前不知道何时抓住了萨菲罗斯的衣襟,好像两人正处于悬崖的边缘摇摇欲坠,下方就是张开巨口的无底深渊。
「……我不知道。」
在那场尽是谎言的谈话中,只有这句话发自真心。
她后退了一步。萨菲罗斯松开手,表情似是有些不解。
“利娅?”他朝她伸出手,掌心摊开向上。
她停下脚步。
萨菲罗斯的眼下有一圈不正常的青黑,仿佛他几天几夜都没合眼,苍白的脸色透着一种病态的冰冷,碧绿的竖瞳细长如蛇。
他盯着她:“怎么了?”
“……”
漫长到接近永恒的瞬间过后,她缓缓握住他伸出的手:“你多久没睡觉了?”
她抬起眼帘,问他:“你不累吗?”
“……”
“先去睡一觉好不好?”她的语气软下来,几乎有点哀求诱哄的意味,“你先睡一觉,等你醒了我们再慢慢谈。”
“不管是从人类手里夺回这个星球,还是……”卡在喉咙里的声音从未如此艰涩,“还是去迎接母亲,这些事情都可以从长计议。”
她说:“我们慢慢来,好不好?”
她上前一步,再次抓住他的衣服,手指紧紧嵌入黑色的皮革,用力到指骨泛白。
她冷静地说:“神罗相当于现在的世界政府,如果你打算夺回人类手里的权势,估计得先从神罗下手。”
哪怕只是将范围先缩小也好。
“如果要复仇的话,从神罗开始如何?神罗一旦溃败,人类社会的秩序也会陷入混乱。”
她深吸一口气:“我们可以先……”
“你在说谎。”萨菲罗斯的声音轻如寒雾。
她愣了一下,蛇一般的竖瞳忽然在面前放大,萨菲罗斯抬起她的下颌,手指捏住那处的骨头。
“母亲说你在说谎。”
意识海里用来隔开杰诺瓦的屏障不知何时裂开了一条细缝。她骤然回神,但已经晚了。
萨菲罗斯叹息一声,语气尽是冰凉的失望:“你为什么就是不能理解?”
记忆被切断前,破碎的声音涌上喉咙,她试着抓住他的手,她当时想说什么?
……
萨菲。
……
「萨菲。」
她靠在他怀里,问他对未来的居所有哪些期待。
其他的暂且不提,卧室一定要阳光充沛,窗户的采光非常重要,至于窗外的景色,最好拉开窗帘就能见到蓝色的天空。
阳台上可以种花,如果有后院也可以种一些植物花草,但太多的话会招来蚊虫,过于潮湿闷热的地区肯定不行。
海边的话得注意防潮,刮风的天气衣服估计得晾在屋里。四季分明的地方最好,春天有花,夏天有萤火,秋天可以赏枫,冬天白雪皑皑,两人可以捧着热茶靠在火炉边取暖。
屋子不需要太大,容易显得寂寞,但又需要足够宽敞,要不然难以容纳他一米九几的身高。厨房柜台的高度也许可以做出妥协,书桌可以各有一张。共同的书架一定得结实,这样才可以摆下多年累积的书籍。
「你不是喜欢阳光海岸吗?」他问她。
那曾是她多年努力的目标。
但阳光海岸有太多神罗的眼线,注定是得被放弃的方案。
「没关系。」她说,「我已经找到了更重要的东西。」
她靠在他怀里,贴着他的胸口,觉得那是世界上最安全的地方。
对于未来的构想尚且模糊,心脏却在她体内温热发烫。
好像心脏要破裂开来,从心尖溢出浓稠的血液。
如果这不是爱的话。
如果这不是人类才会拥有的爱的话。
……
如果不是的话……
……
冰冷寂静的黑暗,远方传来模糊的声响。
神罗公馆的二楼没有灯,她在陌生的房间里醒来,在地板上看见了摇曳的红光。鲜血一般的光影渗入腐朽的地板,她缓步来到窗边,看向山脚的方向。
刺目的火光映红了夜空。
……
她还剩下什么呢?
第37章
起火了。
扭曲的热浪扑面而来,滚滚浓烟遮蔽了夜空。没有长鸣的警钟,没有惊叫着四处奔逃的人群,火光吞噬了街道两侧的房屋,燃烧的村庄安静得近乎诡异,如同陷落火海的巨大墓场。
第一次相遇时,世界也是红与黑交织的颜色。被炸毁的车站只剩下钢筋铁骨的废墟,火光在浓烟中朦胧飘摇,到处都是呛人的烟尘。但那个时候与现在的情况截然不同。
黑色的身影提着银色的长刀,转眼便消失在了熊熊燃烧的火海之后。
那时的场景仍然历历在目,眼前的建筑随着一声巨响轰然坍塌,溅起无数飞舞的火星。
她站在原地,没有动。
什么都没了。
火海燃烧的声音震耳欲聋。
什么都没了。
僵硬的身体一动不动。
火海将周围变成了高温的地狱,黑夜被火光撕裂,露出通往深渊的豁口。她站在那片噩梦般的景色前,在燃烧的烈火中听见了奇怪的声音,一开始只是微微颤抖的细响,后来扭曲的声音逐渐清晰,她发现自己在笑,笑得喘不上气,很快就开始缺氧。
飘散的浓烟焦黑模糊,身体终于脱力跌到地上,背脊不受控制地向前弯曲,她攥紧胸口,额头抵着地面,浑身都在因为抽搐般的笑意剧烈发抖。
她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笑,这个身体没有眼泪,就算能够流泪,眼泪也会被高温蒸干。当一个人的情绪达到极限,最后的表现似乎都没有什么不同,无法负荷这些情绪的身体扭曲痉挛,看起来就好像一个人在无声大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