工作忙碌有一个好处,那就是她没有时间考虑其他事,自然也没有余裕回想那个夜晚。
她将自己完全投入到工作里,那段时间几乎天天泡在实验室,有时候走得比宝条还晚。
又是夜深人静的时分,她整理完各个项目的研究报告,锁上办公室的门。按照惯例,最后一个离开实验室的人会负责检查存放实验样本的培养舱室。
巨大的金属管道从天花板上垂落下来,特殊的钢格地板映出培养舱的荧光。偌大的空间就像一个水族馆,连接管道的培养舱里沉睡着无数怪物的躯体,像泡在羊水里的胎儿一般紧紧蜷缩着身子。
寒冷的寂静中,唯有她一人的脚步声在周围回响。她绕过一排培养舱,正要向前。莹绿色的液体漫过来,水面映出破碎的培养舱。里面的东西不见踪影,玻璃碎片的边缘尖锐似野兽的牙齿。
她不动声色地停下脚步,缓缓从白大褂的内侧口袋里掏出枪。
头顶传来排气扇转动的声音,运行中的仪器低低鸣响。她观察着地面培养液的痕迹,蜿蜒的荧光在前方不远处戛然而止,诡异地失去了踪迹。
脚步微顿,她毫不犹豫转过身,正要朝上方开枪时,一个人影忽然扑过来,差点直接撞掉她手里的武器。
“不行!!”
凄厉的人声撕裂空气时,有什么东西随着头顶的排气扇一起砸落下来。
“不要伤害我的女儿!”那个科研人员抬起头,惨白的脸上满是惊惶之色。
“让开!”她挣开对方,重新举起枪,枪口对准那只从地上爬起来的怪物,“那不是你的女儿。”
注射过杰诺瓦细胞的怪物最近有几只获得了拟态的能力。但眼前的这个怪物不太一样,畸形的头颅连接着章鱼般的身体,她不知道那个科研人员看见了什么幻觉,居然会将这种东西当成自己的孩子。
不过,怪物会跑出来的谜团解开了。被幻觉迷惑的科研人员解开了培养舱的禁制,让里面的怪物得以脱身。
枪声响起的瞬间,那个科研人员的胸口忽然被触手刺穿,像人肉盾牌一样挡到那个怪物面前。
鲜红的血肉飞溅而出,她勉强就地一滚,狼狈地躲开擦着自己头颅而过的触手和长鞭。那些蛇一般的东西扭过身子,触手末端张开口器,口腔内部遍布细密的利齿,牙齿滴落奇怪的黏液。
她对着那些东西连开几枪,依靠幻觉保护自己的怪物没有坚硬的铠甲。恶臭的脓血炸裂开来,那只怪物往后踉跄一步,张口发出撕心裂肺的惨叫。
可怕的音波几乎能震碎人的耳膜,她忍不住捂住耳朵。不远处的怪物身影扭曲起来,如同海市蜃楼一般开始随着空气变幻。
那个怪物的脸不断改变形状,人类的五官像面团一样糅杂在一起,全部都是她熟悉的脸。
这东西在读取她的记忆。
想明白这点后,她竖起精神屏障,撑着旁边的培养舱站起身,对准那个怪物的身影扣下扳机。
第一枪被它躲过去了,第二枪打穿了它的肩膀。剩下的触手狂乱地挥舞起来,那只怪物的面容再次起了变化,原本的五官被血肉吞没,浮现而出的是她的脸。
准确地说,是她现在这个身体的脸。
她毫不犹豫地扣动扳机,随着一声震耳欲聋的枪响,那个怪物的脸——她的「脸」炸成了一团模糊的碎肉。
猩红的血液喷涌而出,溅射到旁边的培养舱上。被一枪爆头的怪物栽倒在地,混杂着污血的培养液流得到处都是。
在原地站了许久,保持着枪口对准那具尸体的姿势,她缓步向前。
地上的一截触手忽然动了。那个东西像断头的蛇一样张开獠牙,扭身朝她的脚踝上咬了一口,然后才被她一枪打爆了剩下的躯体。
红色的血液在视野里快速变黑,她使劲眨了下眼睛,正要后退,身体一时不察失去平衡,她陡然踉跄了一下,背脊抵上冰冷坚硬的玻璃壁。
体温急剧上升,免疫系统陷入战斗状态。视野里的事物开始扭曲交融,如同五彩斑斓的万花筒一般在眼前收拢绽放。
她靠着背后的玻璃壁缓缓滑坐下来,强烈的眩晕感来自脑内,麻痹的身体无法动弹,剧烈的高温几乎连骨髓都能融化。
玻璃失去凉意,意识逐渐模糊。急促的呼吸声不断在颅内放大,她前一刻还能清楚地认知到自己的不对劲,下一瞬大脑已被幻觉笼罩。
现实世界如隔水面,一切都模糊不清。在那朦胧的景象里,她好像看见了萨菲罗斯的身影。她用最后的力气抬起手,正要开枪,眼前的身影忽然消失不见了。冰冷的皮革握住了她的手腕。她拗不过对方的力气,只能缓缓松开手指。
已经无法分辨是现实还是幻象,她忘了自己在哪,怔怔地看着那个人。
碧绿的竖瞳,第一次见面的时候她就移不开目光。
……好难受。心像要烧起来了一样。好像身体里有什么东西要破裂开来了一样。
滚烫的温度融化了理智,一直紧绷的弦终于彻底断开。
她说,萨菲罗斯。
作者有话要说:
·塔克斯视角·
路德:我就在附近,但我不敢动。
雷诺:我也在附近,但我也不敢动。
·
希望下章不会被屏蔽。
第78章
在神罗总部做图书管理员的时候,她的生活一直都是两点一线。从公寓到公司,再从公司到公寓,每日的轨迹固定得犹如轮转的四季。
如果用笔连接地图上的两点,来回反复的痕迹足以力透纸背,在地图表面刻下深深的凹槽。
她的人生曾经只有那一条线。平直、简单、不会变化。
普通人的生活就是不断重复的琐事。对于普通人来说,生活的一切都理所当然。铁灰色的城市,人潮拥挤的车厢,沉闷无趣的工作,她在固定的场景之中转换,就像游戏里的NPC一样,行为和台词早在一开始就已经设好。
车厢里总是贴着阳光海岸的广告,明亮的色彩洋溢着快乐的味道。
偶尔,她会在车窗上看见自己的倒影。
那是她的脸,但又不是她的脸。每日重复的是她的人生,但又不是她的人生。
普通人早上起来时,看到镜子中的身影不会产生寄居在他人躯壳里的错谬感。
她不是这个世界的人,依稀记得自己已经死了,但每天睁开眼睛,这个将死未死的身躯依然还在呼吸。
她就像游戏系统里的病毒,伪装成NPC混入各个场景,比任何人都尽职地扮演着普通人的角色——直到游戏出现故障,命运产生偏差,列车忽然偏离原本的轨道。
那条平直的线起了变化。
灰烬擦出了火花,枯枝冒出了嫩芽。洋洋洒洒的飞雪离开地面,往天空倒卷而去。
路灯照亮了地面,空空荡荡的城市在夜晚的臂弯里沉睡。白色的雪花飘落到眼睫上时是凉的,在心里融化时却是热的,滚烫又鲜活。
在黑暗的地底待了十七年的蝉,破壳羽化后的生命只有七天。
光怪陆离的景色溶在一起,仿佛盛夏透过叶隙照射下来的光影。
“……你回来得好迟。”
她抬起手臂搂住萨菲罗斯的脖子,将脸埋到他的颈窝里。黑色的皮革质地冰冷,银色的长发如月光流淌而下,遮去了周围本就朦胧晦暗的光线。
提交家属申请表后,她依然维持着图书管理员的身份。萨菲罗斯很忙,时不时就得离开米德加出任务。她也有她的工作。碍于萨菲罗斯的身份,看似平行的两条线只能在隐晦的地方相交。
她的生活虽然依然两点一线,但线的末点改变了。
“你这次好像走了很久。”她说,“去了很远很远的地方。”
她可能在等他回来的过程中睡着了,和前几次一样,靠在沙发上看书的时候一不小心就睡了过去。
“你为什么这么久才回来?”她试着抓住他背后的衣服,但手臂使不上力气,只能松松地用手指扣着黑色的皮革。
萨菲罗斯没有回答。
“解毒剂在哪?”他问她的都是一些莫名其妙的问题,比如她有没有受伤,除了脚踝上的伤口,还有没有其他伤势。
“没有那种东西。”她摇摇头,不知道为什么忽然有些想笑,也确实笑出了声,“没有解毒剂。”
“我带你去医疗翼。”
“不,”她说,“待在这。”
她对他说:“我没事,就待在这。”
她用呓语般的声音说:“不要动。”
她仰起脸,轻轻地将一个吻印到他的下颌边,嘴唇缓慢下移,贴上苍白柔软的喉咙,感受着皮肤底下传来的呼吸和震动。
“我做了一个很奇怪的梦。”
萨菲罗斯的声音似乎隔了很久才传来:“……什么梦?”
“对于你来说是好事。”她说,“你变完整了,找到了自己存在的意义。”
闭上眼睛的时候,她仿佛能听见米迪尔群岛夏季的蝉鸣,绵延不绝的蝉噪在潮湿闷热的空气里酝酿发酵。屋外的阳光烫得发白,她的体内就像有个火炉,骨头都要熔化蒸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