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把人送出去，又走回来，看着病床上的伏黑镜，扭头出去找家入硝子。
等他回来的时候，伏黑镜正好伸手去拿床头的杯子，她额头上一层冷汗，视线也模糊不清，捞了个空，被五条悟一把抓住。
“要喝水吗？”他低声问。
伏黑镜闭着眼不看他：“嗯。”
五条悟把水杯递到她嘴边，看她小口小口地喝着，脑袋里琢磨着自己的猜测。
他猜测“杀死五条悟”是伏黑镜接到的任务，就像之前的命令一样。任务如果不完成，刻在她脑海里的惩罚机制就会开启。也就是说她不顺应自己的行为，不去做任务，受伤的就是自己。
之前的咒力暴动她都做到了，有暴动的“行为”，虽然被抑制，但是惩罚机制并没有开启，也就是说，他们可以人为地去控制任务的实施。只要是顺从了，至于结果如何，完全没关系。
他觉得有个方法不错，提议道：“你要不捅我一刀？”
伏黑镜呛得咳嗽起来，一边咳，一边睁眼看他，抹着嘴角说：“你发什么疯？”
五条悟给她拍了拍背，笑着把自己的想法解释了一下。
伏黑镜强忍着真的捅他一刀的想法，用力闭了两下眼睛，说：“那万一，这一次就偏偏要看到结果呢？”
那她岂不是要亲眼看着他死在自己手下？她杀死了最强，说出去多好笑。
世界壮举啊这是。
五条悟没多思考，说道：“那就等我心跳停止的那一秒钟再救回来好了。我和硝子说过了。”
伏黑镜摇头：“没救回来怎么办？不行，这个我不答应你。”
“那你就要一直头疼咯？”
“不要紧。”伏黑镜道，“可以去找楠雄，让他帮帮忙……楠雄怎么了？”
五条悟把杯子放在床头柜上，“小楠的抑制器旧了，空助最近在更新。”
“……这么快就旧了？”
“那孩子也不知道是受了什么刺激了，突然爆发成长……实不相瞒，咱们都是死过一次的人呢。”
伏黑镜：“……”
看样子短期内是没办法找楠雄了。
“可以过几天……”她挣扎着提议。
五条悟打断她道：“我等得起，你等得起吗？而且不是我说，我既然跟你提了这个建议，那么就说明目前这种情况他是最优解。如果再过几天，你彻底失去意识来杀我，我还是会让你捅一刀完成任务。你觉得你是在无意识的、可能会对我造成多次伤害的情况下杀死我，还是在有意识的时候杀死我比较好？”
伏黑镜只觉得世界有点崩溃。这个人竟然在和她讲道理，让她捅他一刀，让她杀死他。果然咒术师都是疯子吗？
可是他赌得起，她赌不起。
“应该还有其他的办法——”
五条悟响亮地“啧”了一声，拉开床头柜的抽屉，从里面拿了把匕首出来。
伏黑镜一看就知道：“你早就准备好了的？”
“没有，只是每个床头柜基本都有一把……”他撇了撇嘴，拿自己的手试了一下刀刃的锋利程度，“也不知道是什么作用。”
他手上开了一道口子，鲜红的血涌出来，又在下一瞬间愈合。他随意地甩了两下，血溅在雪白的被子上，慢慢晕染成一朵残忍的花。
他把匕首塞进了伏黑镜手里，刀尖对准自己，催促了一句：“快点快点，早弄完早完事。”
伏黑镜看着手里的匕首。她的手在发抖，一方面是因为要控制住自己把刀捅进去的欲.望，另一方面是她真的有点怕。
她还没有做好能够去伤害自己在乎着的人的心理准备，从来没做过，所以难得有恐慌，指尖泛着白色，无助地看着五条悟。
五条悟笑着说：“不要紧的。我自己也会反转术式，硝子救不回来，我救得回来。这么跟你说，当年你爸一刀捅在这儿……”
他拉下拉链，指了指自己的脖子，又指了一下自己的脑袋：“还有这儿，这都是致命的地方，对吧？但是我不是照样活下来？所以不用担心，心脏不提供泵血一分钟才会失去意识，足够了。”
“……这不一样。”伏黑镜把刀放下，白着脸说，“你当时是濒死，还有自己的意识，但是这不一样。如果真的要你死，你都失去意识了，怎么救？”
“硝子有经验。”他抬头看向门口，“她会负责的。她不会让我死的。别担心。”
伏黑镜看向背后，家入硝子两只手放在口袋里，立在门口，点头道：“他既然提出这个想法，就说明他有把握，你按照他说的做就好了。”
伏黑镜把头转回来，虽然大脑叫嚣着杀了他，杀了面前这个人，可是心脏却犹如绷紧了的缰绳，死死地攥住她，不让她有分毫动作。
好半晌，她才说：“对不起，我做不到。我可以等，空助做抑制器不需要多久，楠雄在明天肯定能恢复正常，明天我会请他帮我调整。不用——”
“伏黑镜。”五条悟叹着气说，“怕的话，不看好吗？”
伏黑镜看着他：“为什么一定要我这么做？你知道我根本没有办法下手。”
“但你必须下手。”五条悟说，“你不能保证你以后不会遇到幻境，不能保证十里贺做出一个融合了你认识的人和咒灵的咒灵，你必须学会对他们下手。”
“我当然会下手，当他们脱离我的认识，成为非自己的时候，我会对他们下手，我知道这是对他们好，我不会留情。”她近乎冷漠地这么说。但是话锋一转，整个人又疲倦起来，“但是你不一样，你还是你。所以总而言之，我不同意。”
五条悟不说话了。他实在劝不动，给家入硝子扔了个眼神，随后抓住伏黑镜的手，握紧了匕首，迅速又干脆地扎进了自己的胸膛。
他的速度太快，伏黑镜还没有反应过来，那把匕首就已经看不到刀刃了。它穿过皮肉，直接破穿了主动脉，大量的血在瞬间从伤口处流了出来，浸染了他的衣服。
“悟！”
伏黑镜心脏骤停，浑身发凉，感觉五条悟抓着她的手也是冷的。明明开始大量出血，他却仍有闲心地拍拍她的背，看她被吓得不轻，还倾身过来抱住了她，别过她的脑袋。
没让她看到自己的伤口。
“悟……五条老师……”
伏黑镜求救一般地看向家入硝子。家入硝子站在五条悟背后，淡声问：“你感觉怎么样，头还疼吗？说实话。”
伏黑镜迟疑着点点头，家入硝子便冷静地说：“再等一会儿。”
再等一会儿。伏黑镜木然地想，她会失去这个人的。
时间无限拉长，一分一秒都如同世纪般漫长。五条悟渐渐失了力气，他把大半的重量放在伏黑镜身上，于窒息和冰冷、耳鸣中自找乐趣，心想，真是不得了了，他这辈子濒死两次，都在伏黑家人手上。
他察觉到肩膀上湿漉漉的，因为失血过多而导致感官迟钝，好一会儿，他才反应过来，这孩子竟然哭了。
真是不得了了。他还是头一次看见呢。五条悟咧了咧嘴角，明明胸口开了道口子，却无端觉得心里柔软且温暖。他没心没肺地想，这把赚了。
他自己不管自己，伏黑镜却感受着他的生命一点一点流逝，而自己的头疼一点一点减轻。
她感觉自己的心脏也被人捅了一刀一样，不只是一刀，还劈成了两半，每一半都在疼，连带着所有的血管都收缩着，肺部紧缩，无法呼吸。
她听着耳边这个人的呼吸逐渐虚弱，他的手从她的手上垂落下来，整个人没有力气地压在她身上。
她几乎于窒息中等到大脑松懈，于是瞬间喊了起来：“可以了！硝子姐姐！可以了！不疼了！”
家入硝子立即上前一步，着手对五条悟进行治疗。
桑原茶从外面冲进来进行增益，伏黑镜从床上下来，那把沾了血的匕首被她拿在手里。刀尖一滴血落下，滴在地上。
她紧紧地看着五条悟，直到身边的仪器不再发出刺耳的警报声，才后知后觉地听到其他的声音：学生们说话的声音，夏油杰说话的声音，家入硝子说话的声音。本身的疲劳也后知后觉地漫上，将近两个星期没睡，她腿软地倒了下去。
夏油杰一把抓住她，扯了一张纸递给她，道：“没事，这家伙自己搞得来，不用太担心。”
伏黑镜没说话，她接过纸，站直身子，低头看见满手的血，脸色苍白了一下，随后一言不发地进了洗手间，出来之后，又是平常那副冷冷清清的模样。
她把洗干净的匕首放在病床的床头柜上，侧眸小声问家入硝子：“硝子姐姐，他什么时候能醒？”
家入硝子不慌不忙地说：“要不了多久，下一秒钟醒也有可能。”
伏黑镜慢吞吞地应了一声。
家入硝子指了一下边上的病床：“你最好睡一下，否则身体吃不消。”
伏黑镜听话地躺上病床，盖好被子，往边上看了一眼。那边病床上，被子上有绽开的一大片一大片的血花，床上躺着的人脸色有些苍白，但是各项指标正常，只是有点贫血。
伏黑镜闭上眼睛，心想，她要是搞不死那个基地，她干脆就直接改姓十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