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说还好吧?只是六点钟而已。
红绿灯亮了起来,我们挤在晚高峰的人群里往前走,他在前面开道,回过头来问我:“睦月,你姓什么?”
我说:“我没有姓。”
他有点惊讶:“哦?”
但是没有再继续问了。
好像几个月之前那个捅人肺管子的人脱胎换骨了一样,终于知道了什么叫做礼貌。
我心里感叹着:夏油杰的教育真成功。
也许里面也有我的一份?
我不置可否地想。
不过这种看着一个人改变、成长的感觉很奇妙,见证一段历史什么的。
岁月是很神奇的东西。
我始终这么觉得。
直到现在都这么觉得。
“悟——我可以这么叫你吗?”我问。
他无所谓地回答道:“随便你啦,只是一个名字而已,想怎么叫就怎么叫。我是搞不懂你们为什么要加敬称,这个那个的麻烦死了。”
我跟在他身后说:“这是表示和人亲疏程度关系的,悟。”
他念叨着:“杰,硝子,睦月,歌姬,冥冥……”
“你是例外啦。哪会有人一上来就叫别人的名字的,刚开始肯定要客气一点,表达自己对对方的尊重,玩熟了之后才能叫名字。就像我和杰那样才是正常的。”
“咦,麻烦——”
后来我回顾这段历史的时候,从字句中发现了一个小秘密。
大概在这个时候,我好像就已经喜欢这个人了。
到底是为什么呢?
他明明还恶劣满身,既没有长成现在这般看似轻浮实则靠谱的模样,也没有长成高专后期那带着点刺头的温柔和少年意气,这个时候他尚处于学习的阶段,尚且拥有很长一段空白,尚且不知道如何去爱与被爱。
我怎么会就喜欢上了呢?
喜欢是这个时间上最不讲道理的事情,正如时间是世界上永恒浪漫的事物。
我永远弄不清楚理由,永远不知道远处的未来和悠久的过去,永远无法解释为什么我热爱着这个世界。
但我确确实实,一直这么做着。去喜欢、去热爱、去拥抱。
我觉得自己走在一条正确的道路上。
飘窗之下,有人大声喊我的名字。我合上只看了从四月份到七月份的过去的日记,靠在窗边应了一声。
新入学的虎杖悠仁小朋友还喊着:“老师!”
我同样大声回答:“怎么了?”
底下有另一道声音跟我重叠在了一起,带着点笑意,有点欢快,听着很愉悦。
“怎么啦,悠仁?”
我往下望去,底下的人正好从廊檐下走出来,抬头看向我。
这个穿着教师制服、嘴角带着点笑意的青年逐渐和零五年那个直白尖锐的少年重合在了一起,撞进我的眼眸。
他们是同一个人,却又有点不像。岁月在他身上留下了无法磨灭的痕迹,逐渐将他打磨成如今这个智慧温柔的模样。
于是我恍然发现,原来喜欢一个人能够如此长久。从懵懂无知的少年期到冷静客气的成年期,我已经坚持了十三年。
第5章 零五年八月二十一日
“是在叫睦月老师啦。”悠仁说,“不过五条老师你也在啊,我还以为你已经出去做任务了。”
五条悟不太在意地摆了摆手:“什么事情啊?说来我也听听。”
悠仁有点不自在地挠了挠头,对我说:“其实是和伏黑他们打的赌……输了的人来问睦月老师原本姓什么。”
我笑了一下:“我是什么洪水猛兽吗?竟然要输了的人来问,平常想问直接问就可以了。”
“那,老师你原本姓什么?”他眼巴巴地看着我问。
我故作神秘地摸着下巴,丢给他一个眼神:“你猜……”
“这怎么可能猜得出来!”
“哈哈,猜不出来才对啦。”我说,“因为我原来没有姓氏嘛。”
“诶?为什么?”
对话和十多年前重叠了一部分,又在此时分离了。
我看了一眼边上站着的五条悟,他还是那副云淡风轻的模样,只站着不说话,笑着看着我们。
十多年前的时候他是否也想问这个问题?我揣测着,当时没来得及回答,也许现在能回答……
毕竟对于当时的我来说这是一件不好的事。但对于现在的我来说,一切都无所谓。
“因为我啊,是被遗弃的。”我笑着道,“而捡到我的人认为我始终有一天会找回自己的姓氏。所以没有给我姓氏,只给我取了名字……”
悠仁问:“那你找到了吗?”
找到了吗?
我思索着这个问题的答案,有些恍惚地说:“大概算是……没有找到吧?”
随后笑了笑,道,“其实姓氏也不重要,我之前这么多年都没有姓氏,后来突然多了姓氏。不仅自己觉得怪怪的,身边的人也会感觉怪怪的。”
他还想问些什么,看见我的表情,又闭上了嘴。
冲我一挥手道:“那我就去向他们交差了,老师下午见!”
他活力满满地离开这里,只留下两个大人并着肩带着点笑容站着。
我偏头问道:“悟今天没有任务了吗?”
他也侧过头低下脑袋:“啊,有几项,在冲绳,大概后天才会回来——这两天他们就交给你了。”
我笑起来:“我知道,放心好了。”
特级咒术师事务繁忙,三天两头出任务,我已经习惯了。一年级大概也习惯了自己的负责人长时间不见人影,习惯了在平常的时候有事没事碰到我。
——在五条悟出差的期间,一年级的课程全交由我来处理。甚至包括夏油杰的二年级课程。
明明并非是一二年级负责人的我就在这种情况下成为了负责人,还兼职着校内心理治疗师的工作。
“你走的时候和我说一声……”我一边往楼上走,一边对他说,“我先去看会儿书。”
他「诶」了一声,问:“你怎么那么多书要看?”
我说:“书籍是人类进步的阶梯。我可不是你,要想充实自己的精神世界,就只有多多看书。”
我有点想笑,摇了摇头道:“这个问题不是以前回答过吗?”
他「啊」了一声,道:“好像是……”
他的事情太多了,过去掩埋在宏大的信息流之下,我不怪他不记得。
“那我上去了。”我冲他摆手。
回到自己的房间,室内恒温空调还开着,与外面的热意形成有些鲜明的对比。
我合上门,重新在飘窗上坐下,一手打开日记本,一手端起咖啡杯,喝了一口热可可。
视线在笔记上一扫而过,余光落在窗外。窗外那个高瘦的青年一步一步往前走着,闲庭信步,姿态懒散。
和少年时候截然不同。
我把目光重新放回到日记本上,翻开的这一页上面写着:二零零五年八月二十一日,晴。
……
这是距离交流会开始的前两天。硝子白天工作太累,晚上敲门来找我。
然而那个时候我在洗澡,等我洗完澡出来,发现她已经躺在我床上睡着了。
好在她来之前洗了澡,我对于自己的床有点洁癖,接受不了别人穿着非睡衣的衣服坐在上面,感觉那样子把一身灰都带到了圣洁的床上。
我没想着把硝子送回她的房间,抬手调了空调温度,把被子轻手轻脚从她身下扯出来。然后把她的姿势给调整好,便在她身边躺了下来。
之前就说过,我本体大概是一根效果奇好的安神香。在术式不发动的情况下,旁人挨着我也会心情平静,然后睡着,做一个平静的梦。
我有的时候觉得我这根安神香对自己也非常有用。因为我每一觉都睡得特别舒服,从来没有出过做噩梦的情况,估计都可以载入吉尼斯世界纪录。
然而和硝子同床的第一天后半夜,我做了一个被咒灵压死的噩梦。比起窒息恐怖,我更多的是惊讶,睁眼之后抬头看到天花板,然后才发现硝子跟条八爪鱼一样缠在我身上。
一条腿横跨我两条腿,一只手结结实实地压在胸上,脑袋还要靠过来把我的肩膀当枕头,埋在颈窝里,呼吸的热气让我感觉空调温度有点高。
我有点想笑,平常多么女王范的硝子,睡觉的时候姿势都能够扭成这样,真是一点都不女王——或者说很是女王范了,唯我独尊嘛。
我给自己换了个不那么痛苦的姿势,让她枕在枕头上,然后一只手搭在她腰上,松了口气,才继续睡了过去。
第二天我是被闹钟吵醒的,抓着头发伸手按掉了床头柜上的闹铃,然后去叫硝子。
硝子醒来的时候有点神志不清,缓了一会儿,打量了一下周围的摆设,非常迅速地接受了这个事实,和我说了一声,就回到自己的房间洗漱。
我们俩结伴出来的时候,正好迎面碰上夏油杰拖着吊在他身上睁不开眼的五条悟出门,看他的表情,似乎很想把五条悟扔海里去让他清醒一下。
他一见我过来,就招了招手道:“快,睦月,让他清醒一下。”
我和硝子走过去,看见五条悟跟具死尸一样闭着眼睛,脑袋抵在夏油杰背上,两条腿拖在身后——真的就是被夏油杰一路拖出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