去年整个中州郡闹旱灾,长山县最轻,而其中,又以“小地主”张桢的田地,可被称之为风调雨顺。
且近十年,年年如此。
让张桢一度以为,这是老天爷给开的金手指。
再配上眼前的家长里短、极品亲戚,种田流剧本,实捶!
张亮被这话一噎,暂时找不出言语来驳斥,总不能说族中眼红,派人盯着侄儿家的田产出息吧?还是大家都没受灾?
那他们今日要的,是哪门子的银子!
登时气红了脸,哑了声。
倒是神色阴郁的张旭,阴沉沉地看了张桢一眼。
张桢心中一紧,这位二族叔,她一贯猜不透他在想什么,也不知,她哪句话戳了他的肺管子?
张允之立马做起知心人,苦口婆心,一句一句地劝道:“七郎啊,去年大家都受了灾,族中用钱的地方多,你七叔着急,话说的不对。“
“科举是族中大事,咱们举全族之力,也不过才供出了五、六名秀才。”
后添上的这个‘六’,明显是意识到,将张桢这个没怎么放心上的侄儿给漏下了,临时添上的。
长山县张家,近些年越发在走下坡路。
多年来,唯有一个老举人撑着牌面,就连本县县尊不那么正经的亲戚王家,都要上赶着巴结。
再加之六年前,张家被波及进新皇登基后,爆出的科举舞弊大案中。当年参加乡试的族人中,有两人被罚禁考二十年。
一直神色阴郁的长房嫡子张旭,便是其中一,连原本定下的族长之位都没了下文。
而张桢因母过世在家守孝,逃过一劫。
这之后,因年岁渐长,女子身体到底和男子大不一样,而科举搜检也越发严苛,张桢便渐渐熄了中举的念头。
“张维周,科举这样的族中大事,容不得你推诿!”
大腹便便的张亮,跟心宽体胖这几个字,是向来不沾边的。
他好容易耐着性子咽下尴尬,把账记在张桢头上后,就越发地看这侄儿不顺眼,瞬间又跳出来拍桌子道:
“三人科考,两人送考,你先每人给一百两!”
十分理直气壮。
“五百两?给乡试科考的族人?”张桢一一扫过在座的五人,认真确认道。她敢肯定,这五百两不过是拿来试探她的态度的,大头还在后面。
进门就憋着一股气的张桢,慢慢将一身伪装出来的刻板放开来。
古代的同宗同族,守望相助是应有之义,她又占着张家子的名分,家里钱财颇丰,接济同族,并不是不能接受。
可族里这些人,这么多年一而再、再而三得寸进尺,张桢觉得今时今日也到翻脸的时候了!
张允之欲言又止,神情为难劝道:“七郎,这银子,算族中借你的,等族中宽裕了,一定还。”
张旭淡淡垂下眉眼,依旧不发一言。
两位族老,此时品着香茗,似乎置身事外。
张桢心中有数,恼恨暗藏心底,面上就未见几分气恼。果然让娶妻是假,找她要银子才是真!亏她还连夜给自己定了个亲。
在心中哂笑张氏这几辈人一脉相承的无耻后,张桢暂时压下心中怒气,面上做为难状道:
“族中有难处,七郎也理解,科举大事,的确该不惜剖费。”
“可我实在是,力有未逮啊!”
“七郎!”张允之继续唱着白脸,此时叹口气道:“族里给你开这个口,也实在是没办法了呀。”
这话倒有几分真心实意,头月与王家的一大笔亏空,的确让族中捉襟见肘,必要马上寻到一笔银子填补亏空,解燃眉之急。
至于让他们自己变卖家财补窟窿,那是绝无可能的!
让张桢娶妻,虽不是临时起意,然银子吃紧之下,族中何尝不是打起了巨额“聘礼”这一块遮羞布的主意。
张亮的一番话,何尝不是逼着张桢在直接给银子,与娶妻了再给之间二选一。事成了,大家“皆大欢喜”不好吗?
可三房这侄儿啊,明显不想配合。
“此事,咱们今日慢慢商议。”
张桢眼神骤凛,听张允之这话里的意思,今日不商量出个“结果”,是不让人走了是吧?
既然张允之都不装贴心长辈了,那她还装个什么好侄儿?
张桢心中的怒气值在此刻直接拉满,先是扫了一眼在座诸人,一贯寡淡的脸上突兀一笑,然后特别真诚言道:
“今日诸位长辈的一番关爱,张桢实在是,铭记于心!”
“诸位长辈即烦扰张桢的婚事,又烦扰族中秀才的乡试大业,实在是,多有‘辛劳’!”
“张桢不才,略有一策,可长久解此忧愁。”
在座之人,似是没料到张桢如此快松口,互相对视一眼。坐在最上方的两位族老眸光一闪,总觉得事情,不会如他们所料的那般发展。
“七郎有什么对策,说来听听。”张桢的反应太过出人意料,四族老端了神色,亲口过问道。
张桢收敛神态,正襟端坐,眼中透出股豁出去的任性。
她抚了抚自己衣襟上的褶皱,缓缓恭敬起身,叹口气了才道:“族中所忧,就是张桢所忧。”
忍无可忍,无需再忍。
“所以张桢斗胆,自请将族中需桢济困之人,过继到桢名下——为子!!”
老子养儿子,天经地义,别说是科考所费,就算是帮着养孙子,也不是不可以!
张桢在众人渐渐铁青的脸色中,一脸正直,装傻充愣,勿自继续说道:“如此一来,桢这一脉不用忧愁子嗣香火,族中家贫秀才能安心举业,哪怕是砸锅卖铁,我也要供几位······”
“放肆!”
“闭嘴!”
“竖子小儿,敢也!”
张桢话还未完,来自张亮的一只茶杯袭面罩来,她虽偏身躲过,衣上仍是被溅上了不少茶水沫。
张桢淡淡看了一眼衣摆上的水渍,面对急急落身的谩骂和攻击,恢复了一贯的面瘫表情,让人看不出在想什么。
作者有话说:
小剧场:
张桢:想用我的银子,那就认我当爹!
第5章
直奔张桢的那一只茶杯,四溅的茶水中,有那么几滴消失的轨迹极为诡异,飞溅到半空中,突然凭空失踪。
在坐之人,却没有一个人分神发现这一点端倪。
“短耳,你别乱动!”
在张桢身后一米开外靠墙的角落里,站着龙江蓠,对于熟门熟路跟踪张桢这事,不要太熟练。
她一手持一贴黄纸小卷,另一手怀抱一只怪模怪样的夜枭,周身竖起一道透明水墙与外界相隔。纵然和怀中夜枭动静再大,外面的凡人依然毫无所觉。
龙江蓠暴躁地按住要出去啄人的鸟妖,口中咬牙道:“纵然再气,咱们也不能此时出去攻击那几个可恶的凡人!”
“你也知道,桢姐姐一向不信这世上有鬼神,又偏偏怕鬼甚重,你这一去,岂不是要将她吓坏?”
一听要吓坏主人,口中连横骨都未炼化的鸟妖,总算是安分下来。
短耳十分心痛,看了眼自家依然在挨骂的主人,只能炸起一身毛暴躁地“汪”“汪”几声。
龙江蓠连连安抚,才勉强压下夜枭的气性。
龙江蓠,洞庭龙君之女。
她十年前与母亲同回母族省亲,半途中,母女二人被一个妖道追杀。母亲化为猪婆龙,口衔她逃跑时,落入一个渔夫之手,恰逢去科考的张桢路过,与妖道争抢,买了她们母女放回江中。
于张桢而言,怪模怪样的水中之物,毛茸茸的野生兽类,在她前世,一言不合就是牢底坐穿兽。
所以,哪怕是魂穿异世,牢底坐穿兽这种东西,她潜意识里就觉得,遇上了,就得好吃好喝的供着。
不用她供着的,那就赶紧放生!
被穿越这件事降维过后,还是半个坚定唯物主义者的张秀才,压根没往精怪方面去想过。
但是这恩情,被救的水族母女,自然是不敢忘的。
龙江蓠在闻听地府城隍有缺后,立马想到了恩人张桢,连夜赶去地府抄录了一份诏令,此时正在其左手上。
这几日原本是想着制造个机会,与张桢正式结识,再将地府选城隍的消息透露于她。
到时候,由她父王洞庭龙君向地府荐张桢为中州郡城隍,万一雀中,成为一府城隍,就能跳出凡人的生老病死,她也算报了救命之恩!
唉,头次的以身相许被她演砸了,这几日都没找到机会结识张桢。
见张家人言语越来越过分,龙江蓠暂且将正事抛下,露出贝齿,一张俏脸上杀气腾腾: “这些年,我给桢姐姐家的地施雨时,想着张家是桢姐姐的亲族,也让他们的地里沾润了几分,早知道,我一滴雨水也不给这些人!”
一龙女一鸟妖,自然见不得自家恩人/主人受委屈,心中皆在思索,怎么找回这个场子?
当然,依然在挨骂的张桢,完全没意识到,会有人盘算着给她找回场子。
只是隐隐约约中,似乎听见了自家短耳的鸣音,也被她用幻听抹过去了。
“张桢!你这狼奔豕突的东西,大逆不道,简直大逆不道!如此丧绝人伦,目无尊法,我定要上告县尊,革了你的秀才之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