司棋低头一想倒也有理。若果真贾赦准了通判傅家的求亲,又要了晴雯给迎春做陪嫁丫鬟,最多不过是五品官家里的屋里人罢了,连个姨娘也挣不上,好赖前程皆一片混沌,又岂能比贾宝玉房中更有盼头更舒心?荣国府里那些丫鬟都想发设法求爷爷告奶奶往贾宝玉房里去呢,晴雯又怎会舍了贾宝玉房里的荣华富贵,反去当迎春的陪嫁丫鬟?
“这般说来,此事确实可疑。我非得找到这个从中作梗的人不可。”司棋叉着腰说道,柳眉倒竖,“作弄晴雯也便罢了。咱们本和她不甚相熟,犯不着为她出头。只是连带着咱们也受了埋怨,就好似咱们无能,不如她长得标致,才连累了姑娘似的。这如何使得?”
司棋一向刁蛮,横冲直撞惯了的,如今受了邢夫人这般数落,如何能轻易罢休?其实她连晴雯都迁怒上了,只是想起那从中作梗之人,更觉恼怒。
因了那人的缘故,只怕不出数日,整个荣国府都会知道晴雯伺候着迎春出去应酬一回,结果迎春就被人求亲了。这不是明摆着笑话她没有晴雯生得美貌吗?
她也承认晴雯之美,她自己是万万不能及的。但是承认归承认,被人直接捅破,转头成为荣国府上下的谈资笑柄,这却是她万万不能容忍的。
邢夫人自迎春之处离开,心中恼怒之意仍然难以消解,又思虑了一回,暗道:“二房这些日子里春风得意,因了女儿当了娘娘的缘故,竟然鸡犬升天了。前些时候为了建那大观园,将家里的山石亭轩挪用了不少,却理直气壮,连一个谢字也没有。单为建这园子,不知道耗用了多少公中的钱,竟是连说都不能说的。如今处处矮了他家一头,吃了这许多亏竟无处去诉。怕只怕她将一个小丫鬟推出祭旗,自家仍然不痛不痒。不若趁着这个机会,禀明了老太太,索性大闹一场,也让二房知道我们大房不是二姑娘那样任人欺负的木头,不是能轻易被人拿捏的!”
想到此处,心中早有决断,竟不回家,转身直往贾母居处而去,将前情与贾母尽说了一遍,末了说道:“这边的太太听说之后,颇为上心,已是命人将那晴雯唤了来,严加审讯了。只我想着,宝玉房中的丫鬟,必然恭顺知礼,或是其中有所误会,若是苛责,反倒让我过意不去了。况且这是二姑娘终身大事,自是和旁的事情不同。老太太一向偏疼二姑娘,此事竟是不好瞒着老太太,总要禀明才好的。”
作者有话要说:
上一章结尾有改动。
PS:年底太忙,日六计划宣告失败。只能写三千字了。不过周末每天应该仍然有双更。
第81章 探究
贾母从曾孙子媳妇做起, 做到如今的老封君,又有什么没见识过?什么没经历过?见邢夫人这般形容,又说二房太太对此事上心, 又说怕其中有误会过意不去, 看似客客气气, 实则杀气腾腾, 是来寻她这公婆评理了。
贾母虽不甚待见大房,但是大户人家处事,总大不过道理去, 公道是最要紧的。况且迎春是贾母一手带大的女孩儿, 虽然平时过于懦弱,不够爽利, 不中贾母的眼, 但岂能眼睁睁看着她受委屈的。当下贾母便发话道:“竟有此事?这还了得!快叫凤丫头过来!”
王熙凤受王夫人的委托打理内宅事务,耳目最是灵通,见邢夫人往贾母这边过来, 早猜到她必然是来告状的。只是此事涉及贾家大房二房之争, 论理,王熙凤是邢夫人的儿媳,却又是王夫人的内侄女,夹在里头左右为难, 何况都是长辈们在你来我往的理论, 她一个小辈, 越发不好开口说话了。
故王熙凤只在自家院中默默候着, 料定贾母必然会唤她过去查明是非真相的。别人做了少奶奶, 或以交际应酬、打理内宅琐事为苦,王熙凤则不然, 她是最愿意筹谋规划、发号施令的一个人,越是忙碌,越是能显得她琏二奶奶精明能干、本领非凡,比琏二爷还威风八面呢。
此时贾母命了琥珀过来请王熙凤过去,王熙凤不慌不忙,点齐平儿、丰儿等一众得力干将,一个个衣履光鲜,气势昂扬,跟随行进间如其疾如风,垂手侍立时其徐如林,直往贾母处而来。
王熙凤见自己威重令行,很是得意,命平儿丰儿等人侍立在院子里等候,自己和琥珀进了贾母房中。却见邢夫人、王夫人俱在堂上,面色凝重,一言不发。
王熙凤忙向贾母、邢夫人、王夫人请安,尚未礼毕,贾母早发话说:“你可曾听说了不曾?竟有这样的奇事,宝玉身边服侍的贴身丫鬟跟着迎丫头出了一回门,竟被外人给惦记上了!这岂是咱们这种人家日常行事的道理?若是不将事情里里外外问明白了,莫说迎丫头委屈,便是我也必然不允的。”
王熙凤度贾母心意,既然反复强调“宝玉身边服侍的贴身丫鬟”,想来心中必然还是向着晴雯的,自然不好糊里糊涂把晴雯推出去治罪的。为了这事,大房和二房争执不下,必要有一个结果才好。
王熙凤心中主意已定,忙道:“适才也曾听到了一些风声,心中正诧异呢。论理,咱们家这样的门第,那通判傅家一心巴结却还来不及呢,想来便是求亲,也是看好咱们家养出来的姑娘,存了和咱们家交好的意思。故而我估摸着,竟是这里头出了什么差错,或是通判傅家所托非人,那媒婆故意从中作梗,若是咱们家下头有那卑鄙下作的小人,恩将仇报,刻意败坏咱们家的名声。”
王熙凤这一番话,既夸了迎春体面尊贵,又将过错轻轻推到媒婆和下人们身上,邢夫人听了这话,自觉有了面子,不像先前那番恼了,王夫人也没了刻意羞辱迎春打压大房的嫌疑,故而邢王两位夫人虽不曾做声,脸色却都和缓了许多。
贾母听王熙凤说得头头是道,笑道:“既是你已有了思路,便着手去做罢。但凡有用着人手银钱的地方,只管开口。如今竟是不用公中的钱,只用我的私蓄,也务必得把事情查明白了,还迎丫头一个公道才好!只有一样,务必得静悄悄寻访,不可走漏了风声,莫要被外面那起子专能诽谤造谣的小人看了笑话去!”
王夫人赶紧站起来说:“老太太说哪里话。如今我一时精力不济,咱们家竟出了这样的大事,叫二姑娘受了这等委屈,必要顺势整顿一番,以正家风才好。这是一家子的大事,怎好叫老太太出钱?”
贾母摆摆手道:“钱财原是小事。必得把事情彻查明白方好。如今若尚未查明白真相,先彼此指责内讧起来,极不妥当。你们必得记下来。老大媳妇也要放宽心,如今我既发话管了这事,断然不会叫迎丫头受委屈的。”
邢夫人、王夫人赶紧起身,点头应承了。两人见贾母一副力疲神乏的样子,不敢惊扰,告辞而去。
贾宝玉急急忙忙来到贾母房中的时候,邢王二夫人早离开了,却与王熙凤打了个照面。王熙凤知道他必是焦急晴雯之事,来向老太太求情的,不好阻他,两人匆匆说几句话就分开,贾宝玉急急进了屋子。
“老祖宗,这是怎么了?怎地前些日子,太太说二姐姐身边缺了丫头,要晴雯出去服侍了一日,今日就把她从房中唤走,关起来了呢?”贾宝玉仗着贾母宠爱,刚说了几句话,就直奔主题。
贾母抚摸着贾宝玉的头,叹气道:“你素来护着屋里的人,这是好事。身为主子的,若不护短,怎能换来人家忠心耿耿待你?只是这件事上,你二姐姐到底是受了委屈的,若不弄明白,倒叫外面人笑我们无能了。难道你只疼你屋里的丫鬟,竟不管你二姐姐了不成?”
一席话直把贾宝玉说得哑口无言。贾母见他这般样子,又连忙安抚,说已是命了王熙凤细细查访,必要访出真相了,想来那晴雯素来是个妥当孩子,必然不至于做出这等轻狂事,必然是被人陷害的,只把她关起来几天,好堵悠悠众口,若是查出真相,必然送她回房。
贾宝玉听贾母这般说,虽不知道这里头涉及大房二房之争,水深得很,却也明白不是仗着贾母宠爱苦求一阵便可解救心爱丫鬟的事情。他虽是有万般无奈,也无计可施,只得含悲作别了贾母,回房去了。
贾母看贾宝玉怏怏不乐的样子,也只能摇头叹气,暗暗忖道:晴雯这孩子果然是个好的,既然能得宝玉这般眷恋,可见不差。若是她能过了这劫,往后还得好好栽培才是。
贾宝玉没精打采回到自己房里,难免长吁短叹,袭人等人百般哄劝,哪里劝得住。正在这时林黛玉过来打探晴雯的消息,见了这模样便道:“如今既是托了凤姐姐查明真相,自是能还她一个清白的。你又何必担心。”
贾宝玉流泪道:“她是那样一个烈性人,宁折不弯的。人又如鲜花嫩柳一般,最娇气不过的,既养在我房里,我少不得悉心看护着。如今受了这委屈,又该如何是好?”
他这番话一出,别人犹可,惟有袭人止不住的酸意,勉强笑道:“这算什么话?越发不成体统起来。你且仔细想想,若叫太太听了你这话,岂有不疑心的?何况咱们家从来都是秉公处事,她果真是个好的,不过挨得几天工夫,仍旧回咱们屋里来。若是你这般大呼小叫的,一时竟闹出什么病来,你叫她如何过意得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