茜雪一脸担忧看着晴雯。
这次碧痕并没有造谣。这辈子灯姑娘早早离了贾府,却仍然未能安分守己。也不知道是吴贵太过无能,夫纲不振,又或者两人相处之时,有了什么误会,总之灯姑娘竟然重操旧业起来,趁着住倒座房的张姓镖师妻子回娘家小住之机,和那人有了首尾。
一日吴贵衣裳落在床底,钻进去寻衣裳时,竟从床尾觅得一个带了锁的小箱子。在梳妆台觅得钥匙开箱,见里面零零散散收着些碎银铜钱等物,还有一双男人的鞋袜。
吴贵怒不可遏,灯姑娘却泰然自若,只说那是她相好的与她的体己。
吴贵大怒,胡乱寻了根门闩就要去寻那张姓镖师的麻烦,偏那人有些身手,他如何是对手,被人一脚踢中肋骨,犹自破口大骂。幸而那张姓镖师自己知道理亏,又知道吴贵和皇亲国戚有那么一丝丝关系,生怕他找自己麻烦,竟连夜跑了。
晴雯这次告假出去,正为了料理此事。先托了一个在京中有些势力的醉金刚倪二做中人,摆酒寻了那张姓镖师出来,赔礼道歉又赔了医药费,和妻儿搬回乡下。
那吴贵只晓得在一旁唉声叹气,默默流泪,或者酗酒以解千愁,竟是半点指望不上的。灯姑娘倒在一旁笑嘻嘻没事人似的,但拗不过吴贵恋着她,不愿休妻,此事只能胳膊折了往袖子里折了。横竖路都是吴贵自己选的。
这事情原本做的机密,更不曾和外人说知。不料醉金刚倪二一日喝醉了酒,不留神间竟透给一个平日里马贩子营生偶尔也贩贩人的王短腿,那王短腿偏又说给常在贾府来往的贾宝玉的干娘马道婆,故而一来二去,竟传开了。
作者有话要说:
这章算过渡章。时间线往前推了不少。
有关吴贵和灯姑娘,文下争议比较大,作者因此比较犹豫,所以今天发文时间很晚。后来还是按照原来的设想发了,因为我觉得人物都需要成长吧,各种历练都将是人生的财富。璀璨如钻石,不是也需要切割琢磨的吗?有的时候,经历过什么并不重要,对待这段经历的态度才是重要的。
第77章 从良
晴雯原本也未曾想到, 此事会传得这般迅速,竟连贾府中人也知道了。不过转念又一想,俗语有云, 要想人不知, 除非己莫为, 又有说好事不出门, 坏事传千里,想来亦是无可奈何,也便罢了。
袭人等人皆以为, 晴雯一向心高气傲, 那脾气又爆炭似的,被人这般嘲讽, 定然按捺不住, 非和碧痕大吵一通不可。吵架拌嘴之时难免口不择言,自有许多可乘之隙。
谁想晴雯上辈子被此事连累甚深,应付起来驾轻就熟得很, 况且她如今心境超脱了不少, 心里将她自己和表哥家的界限分得甚清楚,却也没有从前那么生气了。她对着碧痕的有意挑衅,只淡淡答道:“这事或有或无,到底咱们都不曾亲见, 细想起来终究算不得什么大事, 只是上不得台面罢了。不过碧痕你说得这般言之凿凿, 难道你竟正好在当场瞧见了不成?”
她这姿态轻描淡写得很, 就宛如在讨论别人家的事情一般。这般超脱, 大大方方,周围人反不好说什么了。紧接着她诘问碧痕, 众人顺着她的问题走,有那喜欢起哄的,听她这般说,乍一听也觉得有理,不由目光闪烁望着碧痕大有深意,就仿佛认定碧痕果真去现场偷听了一般。
这对未出阁的少女而言,无异于一场羞辱。碧痕不由得涨红了脸:“你莫要血口喷人!谁要去看那般羞人的事!”
晴雯道:“你既知是羞人的事,就算有什么疑问,也该私下问才是。很不该在宝二爷提起,没得污了宝二爷的耳朵。”
贾宝玉在旁边听到此处,早知道两人为何事而口角。他心中颇爱护年轻女孩,但那爱护女孩之心,却有亲疏轻重之别。晴雯相貌极美,人又机灵,事事皆为他着想,正是贾宝玉的心腹。就算十个碧痕加起来,也比不过晴雯在宝玉心中的地位。
贾宝玉是个极聪明的人,听了一半,早开始设身处地为晴雯发愁,此时便道:“正是这个道理。前些时候我听说你因为说话轻狂挨了罚,怎地还这般不知收敛?若是一时被老太太、太太知道了,仔细要你好看!”
碧痕自以为贾宝玉宽仁待下,便是胡乱说些话也没什么的,不防他竟突然翻脸,不由得煞白了脸。
绮霰原和袭人有几分不对付,心中明明知道碧痕是袭人的马前卒,如何肯放过这落井下石的机会,见状忙嘲道:“正是呢。碧痕姑娘说话前很应该仔细掂量掂量。如今你已是被降为三等丫鬟,和从前大不相同,若是再说错了什么话,惹得老太太发怒被撵出去时,宝二爷便是想为了求情,怕也难开口了。”
碧痕被一阵挖苦,独力难支,又羞又愧,忙瞥眼看袭人,见袭人并无要开口相助的意思,只得认栽,低着头默默退到后头了。
因了贾宝玉的开口,晴雯莫名其妙竟然大获全胜,难免趁着为宝玉磨墨铺纸的时候,悄悄上前道谢。贾宝玉这才细细问她缘故,末了替她发愁道:“这可是怪事了。我想你表哥既然独独选中此人,必有他的道理在。如何竟闹到这般田地?怕是里头有什么误会罢。”
晴雯苦笑道:“只怕是我那表哥太过碌碌,一事无成,不中那位的意。”心中却想起昔年在赖家见到灯儿时的情景,却也暗暗疑惑:那灯儿分明不愿做那没廉耻的事情,也曾以命相抗,何其英勇,如何一年时间未见,竟似变了个人似的,明明可痛改前非,却非要继续倚栏卖笑呢?若果真赚来金山银山,也就罢了,尚可说上一句眼皮子浅。其实赚得又不多。何必故意惹吴贵生气伤心,大家面上蒙羞呢?莫非是天生的风尘女子,天命如此?
晴雯这般想着,次回归家之时,便着重留意灯姑娘形容举止。如今她有宅院房契在手,又因手中宽裕,时不时送些碎银出来补贴吴贵,故而吴贵待她甚是殷勤,隔三岔五就跑来贾府后面角门处问晴雯是否有空归家小住。
这日晴雯被吴贵雇了车子一路殷勤伺候着,直驶到宅子黑漆大门前才下车,还未过影壁,迎面一只大黄狗冲着她汪汪叫。
晴雯暗忖这必是张姓郎中之事被发现后,吴贵特意养来看守大门的。只是若是他娘子的心不在他身上,便是寻十只大黄狗来,又有什么用处呢?
过了二门,只见一个山羊胡、头发花白、耳朵上挂着黑漆木框眼镜的老学究坐在西厢的廊下看书,便是那位初入太医院的胡御医了。他娘子三十多岁的年纪,面皮白净,正抱了棉花被到太阳底下翻晒。两个孩童,一个七八岁大小的男孩子和四五岁大小的女孩子正在玫瑰花丛旁边追逐嬉戏。
“姑娘回来啦?”胡氏娘子见吴贵带着晴雯回来,忙上前打招呼。
晴雯知道这户人家胡御医年纪已老,况且和胡娘子夫妻和睦,料想不至于和灯姑娘有什么不妥,忙含笑回礼。正做礼间,却见她那嫂子灯姑娘松散着头发,纤细的身子摇摇摆摆直往东厢去了,不觉黑了脸。
待走到正屋,晴雯便向吴贵直言道:“论理,我原不该说什么。先前我看东厢那人也甚好,他又带了姨母来同住,想来也是稳妥的。只是如今出了倒座房里那事,却少不得谨慎起来。”
吴贵却红着脸道:“那平兄弟眼光高着呢,不曾对她有什么好言语。况且他那姨母梅姨竟也不是好相与的。如今平兄弟赚了银子,都交与梅姨保管。梅姨怎能由着他挥霍在这上头。妹子但请放心。”
晴雯看吴贵说话,颠三倒四,虽是想竭力证明自家妻子和他的好兄弟没有沾染,却只得说男方眼光高、手中没钱嫖诸如此类,竟是不敢对自家娘子的为人作保,不由得暗暗叹息。
这日晴雯独自一人宿在后罩房,有吴贵住在正屋上房,夜里把门一锁,倒是也颇清净。次日吴贵自去酒楼做事,晴雯坐在正屋前头的宽大游廊下绣花,一边绣花一边看她表嫂那头的动静。
只见灯姑娘日上三竿才起床,坐在梳妆台前细细描眉抹脸,复站起身时,已是花枝招展。
灯姑娘自晴雯面前经过,旁若无人一般,先去西厢胡太医家里说话,那胡太医只顾看书,哪里肯理她,又转身向胡氏娘子搭腔。胡氏娘子一脸警惕,拉紧了儿子女儿的手,活脱脱一副母鸡面对老鹰时候的护犊子模样。
灯姑娘干干笑了一声,转头又去了东厢,尚未进屋,那梅姨却早已端着一盆洗脸水出来,看也不曾看她,把那洗脸水直往跟前一泼,压低了声音冷冷道:“滚!”灯姑娘一惊之下立时立住,那洗脸水堪堪泼到她脚边,飞溅的水花早溅到她裙子上。
灯姑娘尚未开言,那梅姨却先发制人,冷冷开口道:“我原说这地方不三不四,便是赁房子的费用再便宜,也不该贪了他的,平白玷污了清清白白好名声。谁知我家那哥儿性子最倔,只说答应了朋友的,要在此处同他看家护院,再不让宵小之徒欺负了朋友去。岂不知俗话说得好,苍蝇不叮没缝的蛋。这蛋臭烘烘的,偏生在门口晃来晃去,生怕苍蝇不叮似的。如何防得住?你说气人不气人?”